第三十八章 不吃回頭草

嘈雜的包間里,寧軒只一句話就把我與外界的一切喧囂隔絕起來。他說,無意冒犯,只是願賭服輸。

我之於他,如今只是一個他無意冒犯的人。

下一輪輪搖骰子是怎麼進行下來的,我完全不記得了。腦子裡像是非常清晰,可其實是一片空曠芒白的混沌。肢體憑本能在動,嘴角機械的上翹,眼睛裡看著一切,心中卻空得連自己都沒剩下。

直到陶子驚訝的說:「呀我的媽!蘇雅你居然又沒輸!完了老天爺發燒了!竟然又讓程先生您輸掉了!」

這時我才有些回神。

這一局的結果竟然和上一局完全一樣。

陶子對寧軒說:「程先生我都不知道該問您什麼好了!我就沒想過您能輸啊!這不也沒提前準備好什麼問題。要不我就隨便問一個不難為人的好了!」

館長坐在一邊,已經明顯有些沉不住氣:「陶子青啊,我說你一個問題,怎麼能墨跡出這麼多的廢話來?抓緊撈乾的說!」

陶子說:「館長啊,心急上不了熱炕頭,慢性子怎麼能吃到熱包子?要知道穩定壓倒一切啊!」這邏輯凌亂且沒有任何中心思想的胡話已經明確表示出,陶子青同志的神志,此時至少有一半已經陣亡在酒精當中。她對寧軒說:「程先生我這問題特簡單好答,絕不難為人。請問,您有女朋友嗎?」

這問題一問完,包間里的氣氛竟詭異的一滯。大家看起來似乎都很隨意,可其實又都很暗暗凝神的等著寧軒的回答。

我的心緊緊揪成一團。我怕他說沒有,這樣我會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靜下來,我會心存妄念,會覺得我們還有將來,可是其實,我們的將來早在六年前就已經被我親手斷送。

但是我更怕他說有。雖然這樣,會有利於幫助我了斷我這花痴人做青天白日夢,可是我知道,我要是親耳聽到他說自己有女朋友,我的心一定會比用刀生切身上的肉還疼。

我煎熬在這兩種可能之中,心跳如雷,幾乎已經不能正常頻率的呼吸。

當我覺得我幾乎快要虛脫時,寧軒終於慢慢開口,向眾人給出了他的答案。

我屏住呼吸,仔細的聽。

他微笑著,從容而淡漠的,慢慢的說:「我選擇接受懲罰。」

這一瞬間,這幾個字,傳進我耳朵里,竟然有如天籟之音一樣,讓我全身一下放鬆起來。

然而老天爺肯放過我一馬,沒有讓我去面對我不想面對的東西,可該死的孽障陶子青卻酒精沖腦的泛起了混,輕而易舉就將我推向欲哭無淚的悲情地獄。

陶子說:「程先生您可真不厚道!您看艾菲小姐讓您這回答弄得,多失望!我知道,你們名人就愛搞地下情!不說沒關係,我手握著大懲罰的權利不是!這回,我就罰您和艾菲小姐啵一個!注意,要法式的那種!可不能再像剛剛那樣,用對付蘇雅那輕輕一擦而過的招數了啊!名人要不做暗事,願賭就要服輸!來吧啵吧,我們不要蜻蜓點水我們要看深井汲水!」

我恨不能化作飛刀一把,狠狠戳進陶子的左胸,扎她個心臟爆裂不死也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從此舌頭全面癱瘓!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我覺得寧軒好像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下。我想應該是我多心。現在他都已經無意冒犯我,又怎麼會來看我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他和艾菲,臉對著臉的,重疊在一起。耳邊有陶子變態的尖叫聲。也有我崩裂了的心碎聲。

胸口前又悶又疼。我覺得如果我再坐在這裡看他們法式舌吻下去,我會鮮血長噴,氣絕倒地。

我必須得出去!

於是我對陶子說:「我要去廁所!」

陶子賊眉鼠眼的看著我,說:「蘇雅你這羞赧的反應竟然讓我有種你還是處|女的錯覺!不過話說回來我從認識你就沒見你交過男朋友說不好你真的是處|女也說不定!蘇雅你告訴我你是處|女嗎好不好?」

我恨自己手中沒有桃木劍一把,不能將眼前這造孽的人間妖畜斬她個魂飛魄散!

我恨恨說:「想知道?等我輸了你再問好了!」

我起身走出包間。眼睛看著腳下的路,腦子裡閃過的卻全都是剛剛寧軒和艾菲兩個人頭和頭緊緊相疊在一起的悲催畫面。

像是有口氣卡在嗓子眼那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憋得人想要流淚。

一邊揉著眼睛,我一邊推開衛生間的門。

然後,我僵直了。

眼前一幕,隱約在許多年前,我是經歷過的。形狀似曾相識的小便池,池前慌忙轉動軀體以躲閃要害不被異性眼眸荼毒到的壯碩身影,空氣中此起彼伏著「我×!」的驚聲尖叫……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感覺到,非常熟悉。

MD!時隔多年,姑奶奶今天又勇闖男廁所了!

……

火箭能有多快,相信我此刻就有多快。我從男廁所里火箭一樣的落荒而逃。

出來後,我靠在牆邊低下頭劇烈喘氣。而再抬起頭時,我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今天是不是一個適合穿越的好日子?為什麼我總有一種時光倒流往事再現的感覺?

我抬起頭,看到隔了幾步遠的地方,寧軒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我。與幾年前比起來,他好像沒怎麼變,又好像已經完全改變。他的臉還是好看得一塌糊塗;可他的靈魂卻似乎已經與我完全陌生。

眼下這番景象和多年前我們初遇時無比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當年寧軒看到從男廁所里奪路而逃的我時,是無比歡樂的笑著的。那時含在他眉眼間的,是飛揚的笑意,那笑意趁得他整個人無比的生動鮮活。而此刻,他卻是冷凝著一張臉的。沒有半點喜怒的呈現,不見一絲情緒的波動。

往事依稀歷歷在目,然而我們之間卻早已經物是人非。

……

我靠在牆上,抬起頭,看到寧軒。他站在我幾步距離的地方,冷凝著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喜怒哀樂。我不知道是該和他打招呼稱他一聲「程先生」好,還是直接垂下頭去,什麼也不說,然後與他輕巧的擦身而過,回到包間裡面。

我的煩惱最終由寧軒給解決掉了。他站在那裡,腳和身體沒有動,嘴巴卻開口和我說了話。

他說:「這麼多年你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麼大的人了,竟然還有本事沒腦子再闖男廁所一次!」

他說話的時候,眉梢向上不動聲色的挑著,嘴角也微微譏誚的彎著。這樣的他讓我熟悉得幾乎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我緩了緩呼吸,問了一句很抽的話:「那個,田婉兒她還好吧?」

……

聽說寧軒出國之後,田婉兒也拼死拼活的跟著出去了。當年我演了那麼一出甩袖子走人的大戲,我猜此後,能待在寧軒身邊的,應該就是田婉兒了。

寧軒看著我,眼睛裡射出冰柱一樣的兩道利光,聲音中充滿譏諷:「呵!蘇雅啊蘇雅,我真相用刀切開你的腦袋,看看那裡邊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眯著眼,向我走近:「田婉兒?你覺得我會對窩邊草回頭草,感興趣?」

這是他重逢後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不過喊得不見一點溫柔,而是指名道姓一樣的惡狠狠氣洶洶。

他離我一近起來,我本來就不見得怎麼靈光的腦子,一下變得更加愚鈍,順著他剛剛的話,我不禁感到有些疑惑:「回頭草?很久之前你真的跟田婉兒好過?」當年,他不是說,他和她是假的?

寧軒看著我笑起來,笑容無比的冷,聲音卻詭異的溫柔:「我說的窩邊草才是她;回頭草,是指你!」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與我錯身而過,推開門走進衛生間。

我靠在牆上,腳軟得幾乎跌坐在地。

我覺得我的報應來了。他只稍稍的丟過來一句「不吃回頭草」的話,我就已經心痛得無以復加;而我當年那樣決絕的轉身就走,從此一點音信不留,我所給他帶去的,又是怎樣一番徹骨的切膚之痛?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眼淚滾滾,沖刷過臉龐,可也只無聲的默默哭泣。

這是我的報應。我應得的痛。我會咬緊牙關去承受它們。

如果我們兩個人之中,還有一個可以得到幸福,寧軒,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如果我們兩個人之中,還有一個可以得到快樂,寧軒,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如果我們兩個人之中,還有一個可以去愛別人,寧軒,我知道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我有一個願望。很渺小很簡單。卻無法實現。

我只是想愛你。寧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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