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殺青後遇問題

第二天,倪裳的戲殺青了。只有鄭穎一個人送她離組去機場——這是倪裳自己的要求。

「告別這種事,不用人人都讓他來參與,我沒那麼平易近人,人家對我也未必打從心眼裡捨不得,那既然這件事大家都是虛與委蛇,又何必去做。不如就只和在心裡有分量的人說聲再會好了。」

這是倪裳告訴鄭穎的。鄭穎心中感慨萬分。

倪裳初進組時,正是夏日炎炎。這位影后大大像一塊帶著尖刺的冰棱,堂而皇之的刺進鄭穎的生命中。

她孤傲,倔強,難伺候,脾氣差。

她在鄭穎的生命力釋放寒氣,冷意逼人。

可她也教會鄭穎怎樣演戲,怎樣蛻變演技,怎樣在渾水一片的圈子裡驕傲的堅持自我。

她用最壞的表達方式,給人留下最純粹的善意與忠告。

及至她現在離開時,她身上的冰棱已經化盡,她露出了被裹在寒冰中的熾熱的心,在眼下寒意蕭瑟的深秋里,她無聲釋放不落痕迹的暖意。

秋暖夏涼,這哪裡是無情人,簡直是天使。

鄭穎忽然覺得有點捨不得倪裳了。透過倪裳華美冷傲的外表,她看到的是一具最赤誠、最有性格、也最鮮活的靈魂。

把倪裳送進機場,鄭穎依依不捨地問:「以後真的就打算定居國外了嗎?」

倪裳輕笑,笑容里有徹底放下後的一絲無奈與九分豁達:「嗯,就打算定居國外了。」

鄭穎遲疑了一下,怕被拒絕不敢唐突似的,而後又豁出去地抓住了倪裳的手:「你去找那個國際大導演,真的不是因為友誼哥那個悶葫蘆什麼也不說才賭氣吧?」

她說完心頭有點忐忑,怕這話傷了酷愛自尊的倪裳;可不說又怕萬一是賭氣,沒人來及時阻止的話,那倪裳的幸福一生就不知道會不會變成悲慘世界了。

想起昨天倪裳告訴友誼哥她要離組了,而友誼哥訥訥地怔了半晌後,只說了句:「哦,行程單留好了,回頭寄過來,組裡給你報銷。」鄭穎就很氣。

她都知道倪裳想聽的並不是這個呀。

她有點分神的當,倪裳抽出手。

鄭穎心裡一抖,以為倪裳果然不願領受她的親切。是她多管閑事了。

結果下一秒,倪裳反掌包攏了她的兩隻手。

倪裳兩掌用力包握了一下,而後抬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鄭穎的手背。她沖著鄭穎發自內心地笑:「我像是會拿自己賭氣的人嗎?放心吧。」

鄭穎望著她的眼睛,很懇切的送予她祝福:「你可要過得很幸福才行啊!你們要是辦婚禮,你不嫌棄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到時候去給你們表演個助興節目,我帶著一摞磚頭到他面前劈,保准劈得以後他時刻記得你娘家有個厲害人!」

倪裳咧著嘴笑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在鄭穎面前把笑容釋放得這麼大,整齊潔白的牙齒在大大的笑容中,閃著光的好看。

「好!到時我來為你準備磚!」倪裳笑著說。

鄭穎也跟著笑,忽然覺得眼底發熱。

廣播在催促登機。交握著的手彼此鬆開了。

分別迫在眉睫,鄭穎忽然有點緊張,看著倪裳轉身要走去安檢了,鄭穎一著急,來不及潤色就直白白地沖著倪裳的背後喊了句話:「友誼哥托我告訴你是他配不上你,讓你把他當成屁放了,以後別再想他!」

倪裳頓住腳步。她沒回頭。但鄭穎看到她的肩膀在細微的顫抖。

過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抖了。

「幫我轉告余友誼,他這個屁,我放了,從此江湖再見,各不相干。」倪裳說著這句話時,一直沒有回頭,但聲音裡帶著清淺的鼻音。

這句話說完,她果斷地重新起步,大步往前走。

鄭穎對她的背影喊「再見」,她還是沒回頭,抬起拿著護照的手左右揮了揮。

她筆直地往前走,帶著決心奔著新的生活而去,不再回頭留戀過往。

鄭穎忽然覺得特別傷感。

她回到酒店後直衝到余友誼那裡去。有點意外的是,沈一帆居然也在他的房間,他們似乎正在商討關機後的一些事情。

聽到他們談話的部分內容,鄭穎一怔。除去葉璃意外離組,倪裳是第一個殺青的人,後面會有很多人的戲份陸續進入收尾階段。

這部戲,從盛夏跨過深秋後也就拍完了。

還以為這戲能拍一輩子呢,大家融融恰恰地待在一起,永遠不散。然而天下終究沒有不散的筵席。

余友誼看她愣沖沖地撞進門來,又不說話,忍不住掛上一臉的要發脾氣相:「有話說有屁放,都沒有給我滾回房間去背劇本!」

鄭穎回神,湊到沈一帆旁邊,擠挨挨地貼著他往沙發上一坐,嘎嘣脆地開始告狀:「哥,余友誼罵我!」

沈一帆抿嘴一笑,抬手拍拍她的頭:「沒事,他只是嘴上罵你,心裡和我一樣疼你!」

鄭穎「哦」了一聲:「好吧,那看在他對我多年哺育的份上,我不計較了。」

她沒看到沈一帆的話說完時,余友誼的手一抖,一直把玩著的金屬打火機一下掉在了地毯上,發出短而悶的一聲,像一拳擂在心窩上一樣。

沈一帆卻看到了。

鄭穎轉頭對余友誼說:「裳姐說,她把你這個屁已經放掉了,從此以後你們江湖再見,各不相干。」

余友誼彎腰撿起打火機,一副鎮定的樣子「嗯」了一聲。

鄭穎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選擇告訴余友誼倪裳未來的打算:「友誼哥,裳姐她這回去國外是……是要跟那個得過國際導演大獎的牛逼外國人結婚去的!」

余友誼聽到「國際導演大獎」幾個字後,怔了下,說出個國外人名,問:「是他嗎?」

鄭穎點頭:「就是他!」她看著余友誼的眼神開始浮現同情。

嘖嘖嘖,嘴上說不在乎,實際上很關心情敵的情況嘛。

余友誼眼尾一跳,掃到鄭穎散發聖母光輝的臉後,額上青筋開始跳:「把你那副倒霉相給我收起來!不是你想的那個狗血劇情!知道嗎,那個獎是當年老子不要才輪到那人得的!」

余友誼一臉的戲謔不屑。

鄭穎一臉的同情不信。

余友誼瞅著她鬧心,把她從沈一帆身邊撕開拎到門口攆了出去。

「滾!別耽誤我們談正事兒!」

鄭穎帶著一臉瞭然的同情不怕死地拍拍余友誼肩膀:「哥,我都懂,不說啥了,你開心就好!」說完她敏捷一跳,在余友誼脫鞋前迅速跑了。

余友誼:「……」他憋著一肚子發不出去的牢騷用力把門一關,轉身回屋時,一下對上沈一帆仰頭靜靜凝視的兩道目光。

那兩道目光像X射線一樣,彷彿可以穿透一切遮擋。余友誼幾乎都要下意識地去捂襠。

「怎麼這眼神看我?」他問沈一帆。

沈一帆垂垂眼,遮起視線。

「她要嫁人了,你聽了會不會有點失落?」

「鋥」的一聲,余友誼坐回到對面單人沙發上,推開了打火機的蓋子。「咔嗒」的一下,他又把蓋子扣了回來。他無意識地反覆著這兩個動作,嘆息說:「失落?沒有吧。起碼我自己覺得,沒有。其實我是如釋重負了。」

沈一帆目光落在那隻被反覆彈開又蓋上的打火機上。

「有沒有點不舍?」

余友誼蹂躪打火機的動作一頓。

他像是有點嘆息地,回答沈一帆:「我連最捨不得的都要捨出去的,其他的,也就沒什麼舍還是不舍了。」

隨他話音一落,打火機「啪」的一聲被他按出一簇火苗。

沈一帆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叢跳躍的火苗。

忽地「咔嗒」一下,余友誼又把火機蓋子扣了回來。

火苗不見了,熄滅在金屬殼身里。

沈一帆慢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會不會哪天也像那叢火苗一樣,忽地,停頓在他的胸腔里。

天氣無聲息地變涼了。跟著天氣一起無聲息變化的除了溫度還有時間。

一晃眼距倪裳離組已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清凜的晴天,全組戲結束在鄭穎含笑倒在血泊中的那場完成。

從盛夏到深秋,全組人經過整整五個半月的辛苦努力後,《思難收》正式殺青。

殺青宴上大家的情緒都很激昂,迫不及待地想見證一部扭轉收視率的劇王的誕生。

導演抱著余友誼又哭又笑,喝多之後直拍著桌子嚷嚷:「我喇叭呢?我喇叭在哪呢?!」

副導演趕緊從地上把喇叭給他撿回來遞過去。

導演醉咧咧地把喇叭往余友誼臉上一對,吼:「他媽的!老子不服!你這麼多年不碰那些機器玩意兒了,憑什麼一上手還是比老子拍得強好幾百倍?!老子我嗚嗚嗚……」導演說著說著哭起來,「……嗚嗚嗚多希望你回來跟我一起做導演唔!」

他還沒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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