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難過就忘掉

金老師生日後第二天,徐慕然殺到英塘辦公樓下。他把車子停靠在路邊,不聲不響,不催不動,就那麼耐心地坐在車裡等。

黎語蒖為了行動方便,沒把辦公室選得太高,她站在二樓窗前往下看,很輕易就看到了那輛拉風的跑車。

黎語蒖撇著嘴角嗤地笑了一聲。

他又開始騷擾她了。這才是他正常的狀態。

她其實不用加班的,可是突然間工作熱情無理由地高漲,她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精神一下變得前所未有的集中,處理起事情的效率高得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可見之前她還真是有點像黎語翰說得那樣,平白無故變得愛走神了。

外面天色漸暗,街市裡華燈初上,五光十色的燈彩映照下,世界沒怎麼經過寂寞就從白過度到了黑。

黎語蒖收起文件。

她沒有開燈,紙張上的字跡已經快要看不清,於是索性不再看下去。

她起身走到窗前。那輛車還在,那個人卻不在車上。

她立刻再向窗前探了探身,轉動目光四下搜尋。

遠處沒有。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

再更湊近玻璃窗一些,目光幾乎變得垂直地往下看。

下一秒她的目光撞進了那個煩人的人眼裡。她差點渾身一抖。

他就站在大樓近前,仰著頭向上看著,目光專註,表情沉斂,下頜線因他上仰的角度變得突出分明。

真是叫人感到熟悉的下頜線條呵。

黎語蒖悄然無聲地後退一步。

她的手機響起來,她隨手接通。

電話里那人聲音低沉:「不出來,也不開燈,是在躲我嗎?」

黎語蒖微抿嘴角,開口時聲音並沒有附和嘴角的弧度。她講起話來語氣淡淡的,和從前一樣有些不耐煩似的:「然而並沒有躲得過去。」

徐慕然在電話那頭輕嘆口氣:「我以為你並不討厭見到我了。」

黎語蒖聲線平平:「你可能想多了。」

話筒那邊停頓了一瞬。

一瞬後,徐慕然說:「不管怎麼說,我等了這麼久,畢竟不容易,你下來我們聊會天怎麼樣?」

黎語蒖靜默半晌。這半晌里她能感覺到對方呼吸聲變得輕悄起來。

他是屏住了呼吸嗎?

半晌後,她不動聲色說:「好。」

對方的呼吸好像亂了一下。那種短促的窒息後又長長舒了口氣的節奏。

徐慕然把黎語蒖直接拉去了旋轉餐廳。

飯吃得差不多,徐慕然看到黎語蒖放下刀叉後,他也用餐巾按了按了嘴角,說起了開場白。

「我舅舅說昨天是他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謝謝你。」

黎語蒖淡淡一笑:「我陪我的老師過生日喝酒聊天,這是我該做的,不用你謝。」

頓了頓,黎語蒖收起那抹淡笑,問徐慕然:「你有事找我,是嗎?」

徐慕然抬手搓了搓下巴:「我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黎語蒖嗤地一聲:「沒特別要說的事你會直接衝去我家門口粗魯地堵我。」

徐慕然笑了笑,笑容里有種自我想法居然能被人了解的愉悅。

「好吧,你說對了。那麼,我能問你點私事嗎?」他問黎語蒖。

黎語蒖看著他:「如果我說不能呢?」

徐慕然也看著她:「那我就過一會再問一次。」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帶上了一絲啞,認真凝重的音色里裹挾著幾分慢條斯理的性感。

黎語蒖嘴角抖了一下:「能。」

徐慕然:「……」

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怔了一下。

他難得一見的脫線表情取悅了黎語蒖,她嘴角若有似無的微彎。

「有點意外是嗎?以前有人說過我,我這個人總是不讓人猜到我要說什麼。」

徐慕然心間大動:「是誰這樣說你?」

黎語蒖看著他,氣定神閑回答:「我室友的男朋友。」

徐慕然眉眼間的激動一下黯淡下去。她又把他身上的事、他說過的話安在別人身上了。

黎語蒖垂下眼帘,端起水杯喝水。

她放下水杯後,徐慕然說:「那我就問了。」他停頓一秒,說出問題,「你和孟梓淵,你們兩個人,還有關係嗎?」

黎語蒖抬起眼帘,看著他,表情嫻靜恬淡:「有。」

徐慕然雙眉緊蹙:「為什麼?」

黎語蒖淡笑一下:「什麼為什麼?當然因為我們並沒有分手啊。」

徐慕然眉心擰死在一起:「還沒有分手嗎?哪怕很久都沒有聯繫過?」

黎語蒖挑眉呵地一聲笑:「真厲害,我和誰多久沒聯繫過你都一清二楚,我是不是以前欠了你很多錢沒還,所以你盯死了我?」

徐慕然自嘲一笑:「不,不是你欠我,是我欠你的,我在慢慢還。」

黎語蒖嗤的一聲,撇了撇嘴角,又垂下了眼帘端水杯喝水。

她放下水杯後,徐慕然看著她,一臉鄭重繼續說:「我只想告訴你,孟梓淵沒那麼簡單。」

黎語蒖又笑起來,笑容戲謔:「徐大少,公平點,也實在點,你們幾家族裡有簡單人嗎?你簡單嗎?起碼我覺得你比他更不簡單,外加還很煩人。」

徐慕然向後靠到椅背上,搓搓下巴。

「我能講個故事嗎?」他問黎語蒖。

「希望我不會被你講睡著。」黎語蒖回答他。

徐慕然手搭在桌子上,指尖敲了敲桌面:「這個故事發生在古代,是真人真事。有一次孔子被困在陳蔡一帶,好幾天沒能吃上飯。一天中午他的弟子顏回終於討到一些米,顏回就用這些米給孔子煮粥。粥快熟的時候,孔子卻看見顏回趁著沒人手都不洗就伸進鍋里抓稀飯偷吃。孔子假裝沒看見,但等顏回端粥來給他吃的時候,他對顏回說:我剛才夢見了死去的先人,粥飯要是乾淨的話,我想先祭奠了先人再吃。結果顏回連忙告訴他說:老師,這粥飯不幹凈,不能用來祭祀;他是是這樣的,剛才有些煙塵掉進了鍋里,弄髒了粥,但倒掉太可惜了,我就把髒的那裡抓出來吃了。孔子於是知道,他是錯怪了顏回。他很感慨,告訴弟子們,人們總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睛看到的東西其實並不都可信。他說他所依靠的是心,但其實心也不是完全可靠的。」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黎語蒖等了兩秒,問:「故事講完了?」

徐慕然:「講完了。」

黎語蒖點點頭:「謝謝就講到這裡,您再多講一會我真的要睡著了。」

徐慕然輕輕挑了下眉:「你聽完這個故事,有沒有什麼想法?」

黎語蒖想了下,說:「孔子他老人家說話還挺心靈雞湯的。」

徐慕然嘴角彎了一下:「我知道你已經知道我想要跟你表達的是什麼了。」他湊近桌子,看著黎語蒖,盯住她的眼睛說,「別只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那不做數!你看到孟梓淵他好像喜歡你,他好像是個好人,這都未必是真的;你看到我總是來煩你,像個壞人似的,這也不是真的!」

黎語蒖在臉上掛起兩抹不耐煩的神色:「你總想給人講故事講道理,我對他人有怎樣的觀感終歸是我自己的事!」

徐慕然沒有受她抱怨的影響,反而眼睛鋥的發亮,亮得就像暗夜中的雷光:「什麼叫『總』想給人講道理?」他盯住黎語蒖,說,「從武館相遇到現在,我只給你講過這一次道理,其他道理你是什麼時候聽我講的?」

黎語蒖嗤笑出聲:「我吃兩口飯、我看兩天書、我講兩句話,就真的是吃兩口、看兩天,講兩句嗎?一個泛指都要這麼吹毛求疵,徐大少可真是個會斤斤計較的人!」

徐慕然眼裡的光漸漸暗了下去。他默了一瞬後,說:「丫……語蒖,我這樣叫你可以嗎?該說的我都說了,而我所希望的是,能把向你衝過去的一切衝擊減到最低,僅此而已。」

黎語蒖看著他,淡淡地說:「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謝謝徐大少了,這句話,我剛進城的時候背過。」

幾天後,孟梓淵突然給黎語蒖打電話,想約她見面。

黎語蒖什麼都沒問,直接前往雯瑜西餐廳。

他們還是約在以前的那個老位子。

黎語蒖走到座位前,看到孟梓淵時,有點吃驚。

他臉上居然有傷。

黎語蒖坐定在他對面後,輕聲問了下:「怎麼受傷了?」

孟梓淵抬手按了按嘴角,眼底一閃而過幾抹狼狽:「不小心撞了下,沒什麼。」

黎語蒖暗暗中想,那他應該是不小心把臉撞在了別人的拳頭上了。

她看著孟梓淵,問:「找我是不是有事?」

孟梓淵看著她,眉間蹙起深深的溝壑:「語蒖,對不起!」

他看著她好半晌,鼓起勇氣般,說出這樣五個字。

靜默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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