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生的新家

傍晚的梨花鄉,夕陽紅彤彤的懸掛在半空,搖搖欲墜。天色漸漸變得灰暗,裊裊炊煙懶洋洋地從一家又一家的煙囪里升起來。

黎語蒖和秦白樺坐在瓜架下,做著最後的告別。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黎語蒖的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她想要的是小夥伴留戀的話語還是淡定的告別。

「其實我很羨慕你,」秦白樺揪了一根狗尾巴草,甩來甩去抽著瓜秧,「可以離開這個屁大一點的地方到大都市去生活,這可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黎語蒖抽動了一下嘴角,淺淺地嘲弄一笑。

「離開這裡然後和一群僅靠血緣維繫關係的陌生人一起生活在大都市?」她喘口氣,「其實如果可以,我倒寧願在我表姨家再住兩年半,等高考之後我考上了大學,就可以自由自在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秦白樺「嗤」了一聲:「算了吧,從你媽去世到現在你也就在你表姨家住了一個來月,你看看你表姨那副厭惡你的嘴臉,再住下去我都擔心她會把你賣給隔壁老吳做續弦,還高考呢,她會讓你繼續上學才怪!」

黎語蒖左手壓右拳又右手壓左拳,捏住一連串噼里啪啦的關節響:「好歹我們這裡也不算是很閉塞的山村,並且我又不傻,就憑我這雙沙包大的拳頭,我表姨如果想成功賣掉我還是得和我進行一番艱苦卓絕的鬥智斗勇的。」

秦白樺想了想,點頭:「也是,你從小就會扮豬吃老虎,看著傻其實猴兒精。話說,那男的好歹是你親爸,你跟他走,他應該不會虧待你吧?就怕他老婆你那嶄新的後媽會給你小鞋穿。」

黎語蒖「霍」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虧待我我就跑回來唄,大不了你養我兩年半,等考上大學以後我報答你。」

秦白樺也跟著站起來:「成,你以身相許給我簽個賣身契,等我缺錢的時候就把你轉賣給老吳做續弦。」

黎語蒖抬腿踢了他一腳:「去你大爺的!老吳喜歡的明明是你!」

秦白樺差點跌倒:「你不要用你齷齪的思想玷污梨花鄉的淳樸!」

黎語蒖叉開一隻腳擋住要走出瓜田的梨花鄉最美少年:「明天我就走了,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秦白樺想了想:「你親爹他們一家要真是欺負你,你就跑回來,別怕,有我和老吳在呢……」

黎語蒖又踢了秦白樺一腳。她拉著臉轉身就走。

秦白樺趕緊跟上去。

「別生氣啊!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走到哪我和你還不是心連心啊,全世界的距離也不過就是一根上網線嘛你說是不是,保持聯繫喲……」

「一邊去,誰稀罕跟你保持聯繫?」

「不跟我聯繫,那你總要跟老吳聯繫的嘛……」

「滾!!」

傍晚的梨花鄉,夕陽掛在天邊,把瓜田染得一片金黃。瓜田畔有一對不停拌著嘴的少男少女,他們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拖在地上。

這是黎語蒖投在家鄉夕陽中的最後一抹身影。

人生的前十六年,黎語蒖一直和她媽媽生活在梨花鄉,過著安靜恬然的日子。

「爸爸」兩個字對她來說,一直是別人有而她沒有的一個寒冷辭彙。直到兩個月前,她媽媽病重垂危時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小蒖,其實你也有爸爸,你爸爸還活著,他在S城,我已經聯繫了他,等我不行了,你就跟他走,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一瞬間,黎語蒖覺得有道雷從頭頂轟過。她忽然想起了曾經看過的狗血連續劇。

而她媽媽後面那些斷斷續續的敘述,讓她驚覺,她的人生其實一點都不比狗血連續劇遜色,甚至劇情要更加拔高和出色。

她媽媽說:別怨你爸爸,其實他沒有不管你,他每個月都有寄給我你的生活費。

黎語蒖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幾年來家裡那片地種出的作物產量並不豐厚,但家裡卻從不缺錢。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想問一句:我不怨他,那我該怨誰讓我有了這麼與眾不同缺少父愛的人生?

別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和人打架,打不過可以回家叫有沙包大的拳頭的爸爸來幫忙。她和人打架,打不過只能躲起來把自己的拳頭練得沙包大。別人家的媳婦在外面受了小流氓的氣,都有丈夫提著扁擔追三條街給撐腰出氣,她的媽媽受了小流氓的氣,就只能由她更小流氓地提著菜刀不要命地豁出去討這口氣。這些事難倒她不該賴在她那其實尚在人間存活的親爹頭上嗎?

她媽媽還說:等你到了S城,一定要乖,要聽話,你爸爸在S城又成了家,他的妻子很有本事,是當地名門望族家的千金,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你要和他們好好相處,這樣你才能有個落腳的家。

黎語蒖怔住了。她忽然想起看過一部叫《斬美案》的電視劇,她覺得她媽媽有點像秦香蓮,只不過比秦香蓮少生了一個兒子;她親爹就特別像那個陳世美。

她媽媽又說:蒖蒖,記住,要學會寬容,不要去憎恨任何人,任何磨難都會帶給人成長,只要懂得感恩,你的生活永遠也不會陷入絕境。

黎語蒖覺得這段話是她媽媽這輩子說過的最棒的一段話,簡直一下擊中在她心靈上,她忍不住眼眶都要發燙髮紅起來。

然而馬上,她媽媽接下來的話讓她已經氤氳到眼眶的淚霧瞬間又冷卻凝固了。

她媽媽說:蒖蒖,你知道嗎,這句話,是你爸爸告訴我的。我時時想著他的這句話,覺得這輩子我沒什麼好委屈的,我過得很好,我的內心很安寧。

黎語蒖看著滿臉倦容的母親,隱忍地咬住嘴唇,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死死憋在喉嚨口裡。

可是老媽,我的內心一點都不安詳,你讓我叫爸爸的那男的,他肯定是欺負你讀書少在騙你啊……

黎語蒖把這些話噎回到肚子里。她不想讓她可憐的媽媽在這樣病痛的時刻還感受到現實的殘酷和不快樂。

她撫著媽媽的額頭,心頭五味陳雜。

她很想問一問:老媽,你一定是非常愛那個男人吧?所以即便他如此待我們,你都不記恨他,絲毫都不。

母親去世後一個月,黎語蒖見到了她傳說中的「爸爸」。他坐著配有專屬司機的豪華轎車,裹風挾塵地趕到梨花鄉來,來接她回他的家。

那是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雖然已人到中年,卻依然難掩英俊。只是人有些瘦,看上去身板不如鄉下人壯實。

黎語蒖瞬間明白她媽媽為什麼會把這個男人藏在心裡,不怨不恨,念念不忘。

十六年前,這樣一個沉穩而英俊的男人,用黑而幽深地眼睛注視著單純樸實的鄉下大姑娘,諄諄地告訴她:要學會寬容,不要去憎恨任何人,任何磨難都會帶給人成長,只要懂得感恩,你的生活永遠也不會陷入絕境——難保這大姑娘不會瞪著飽含秋水的雙眼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地狠狠點頭。

然後這英俊男人就拍拍屁股跑到大都市和名門之女組建家庭去了,留下傻姑娘熬了半輩子一個人在鄉下把小孩拉扯大。

這樣想著,黎語蒖不由心生憤憤。

憤憤的黎語蒖一路上都沒有給她那個爸爸半點好臉色。

她想用拉長而冷漠的臉,表達清楚自己怨憤不滿的感情立場。

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挺成功的,直到在高速服務站上完廁所出來,她躲在一角聽到她那個爸爸的司機對她那個爸爸說:「黎總,別說,雖然這小姑娘曬得渾身黢黑,尤其是臉,但看得出她絕對是您的親閨女!且不說那眉眼,就她那副不苟言笑的范兒,就絕對和您像得十足十!」

黎語蒖躲在角落裡,用力扒住牆壁,防止自己一個忍不住衝出去朝司機亮出沙包大的拳頭。

說誰黑?她這叫健康!

她仔細看著她那個爸爸的表情。她隱約看到他在聽完司機的話後,始終嚴肅的臉上,表情居然有了一絲鬆動。

他竟然像是在笑!

那一瞬間黎語蒖真想鬆開扒著牆的手,放任自己去使用沙包大的拳頭。

她真想用暴力教育明白那個司機張啥啥,好好開車,有事說事沒事別亂嗶嗶,姑奶奶她拉著臉的事實是為了表達怨氣,他這麼生拉硬拽非要把事實嫁接到和那位黎先生長得像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既不會加薪也不會升職,只會招她一頓揍,而已。

黎語蒖一邊磨牙一邊腹誹著,忽然她聽到她那個爸爸說:「小張,我好久沒有給你加過薪了吧?等回去記得提醒我去跟人事說一下這個事。」

司機小張連聲不迭的「感謝黎總」。

黎語蒖腳下一個發軟,險些滑倒在地上。

她剛剛真的不該扒著牆,她就應該放任自己去使用沙包大的拳頭!

黎語蒖到了S城,到了她爸爸黎志的家時,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和名門望族的千金組建的家庭」。

奢華的三層獨棟別墅門前,拴著一隻頭顱昂得高高的杜賓犬,鑲銅的大門緊閉著,把她隔絕在這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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