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有一點後怕

寧檬和曾宇航許思恬三個人一起找了很多地方,那些陸既明平時常去的地方,可是都找不到陸既明的人。酒吧,餐館,健身房。這樣翻著指頭一數,寧檬才發現陸既明的活動圈子窄得可憐。他真是一個挑剔的人,挑剔朋友人選,挑剔活動場合,更挑剔他自己。於是他看起來總是跟別人較勁,其實他是在和他自己較勁。他內心該是一個多孤獨的人。寧檬在尋人的一路上,都灑下了自己為那人心酸的痕迹。

可是每個灑下痕迹的地方都沒有陸既明的身影。

在每一次撲人希望落空後,不好的恐怖的念頭便在三個人心裡熊熊燃燒一次。而每一次不好的恐怖念頭的疊加,就快把人逼向著急發瘋的邊緣。

許思恬最先崩潰。在又找了一個陸既明常去的地方卻不見他人影后,她小聲的啜泣起來,啜泣聲因為內心的恐懼變得細碎和顫抖。她無意識地問著曾宇航:「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會真想不開吧?怎麼辦!」

曾宇航也著急,想安慰許思恬告訴她別擔心,但這話眼下他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順風順水三十年的陸既明,此前所受過的最大挫折也不過是想留下他的小秘書在身邊而沒能留住,除此之外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麼時候嘗過沒錢的滋味?

他太順了。這順遂能泯滅人的抗壓能力。現在當所有不順一起向他砸來,當他扛不住這些不順的壓力,他最傾向於去做的,就是用極端的方式去逃避。

想到那可怕的逃避方式,曾宇航急得用頭撞樹,彷彿這樣能把陸既明到底人在哪給撞出個結果來。

這種時候,寧檬反而鎮定下來了。

她從最初的驚慌失措中強行剝離出一個鎮定理智的自己。又到了每個人都快要崩潰的時候,這個時候需要一個冷靜的人,如果其他人都做不了這個人,那麼她必須來做。

寧檬穩住自己,也穩住曾宇航和許思恬:「先別慌,這時候慌反而壞事!」寧檬對曾宇航說,「你再好好想想,除了這些地方陸既明還經常去哪?」她頓了下,用這一下飛速運轉著大腦,轉出一個閃念後,她趕緊對曾宇航問,「比如有沒有那種地方,是他小時候他父親常常帶他去的?」

曾宇航迅速思考,瞳孔放大了一瞬後又急劇縮小,瞳仁閃過恍然大悟的光:「有有有!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個野湖,小時候明明他爸經常帶他去釣魚!」

寧檬聽到湖,心重重往下一墜:「那湖現在還有水嗎?」

曾宇航說:「一直有,哪幹了它都沒幹過,況且前兩天又下了場雨,現在那湖肯定水特足!」

曾宇航一邊說,寧檬的臉色一邊白下去。他說完,看著寧檬已經白得沒有血色的臉,終於意識到寧檬問這個問題是基於怎樣恐怖的推斷。

曾宇航大叫一聲:「壞了!他別跳湖!」

寧檬白著臉,聲音都啞了:「快走、快走!快走!!」

她一連說了三個快走,曾宇航許思恬在她的快走聲里,汗毛都恐懼到豎了起來。

三個人拔足沖向曾宇航的車。寧檬搶下駕駛位:「我來開車!快上車坐好,把位置告訴我!」

她像危難之中能指引人走向光明那個人,當下她的號令一發,沒人想要忤逆她,人人心甘情願順從。

彷彿她就是那個最通往正確的方向與活路。

寧檬一路把車開得像飛。只有記掛一個人的安危記掛到了極點,才能把車開到這樣瀕臨翻倒又一定不翻的快與險。

車子一直開到野湖邊,寧檬把車剎住,三個人跳下車。四野無人,有草無樹,於是湖面波蕩蕩袒露在視線里,於是湖面上那個游向湖心後讓自己向著湖心裡下墜的人影也清清楚楚映現在每個人的視線里。

寧檬從不知道自己能喊出那樣的聲音,那種偏離了她平時音頻的,聲帶撕裂了一般的嘯聲,那種肝膽俱裂不過如此的一喊。

「陸既明,你回來!」

可是湖心那個人影非但不停,反而義無反顧向下一沉。

三個人立刻拔腿都往湖邊跑。

曾宇航人高腿長,跑在頭裡。可是快到湖邊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影躍到他前面去。

那人影決然赴死般,一去不回頭,叫誰都追不上,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水裡。

曾宇航愣住了,不自覺地停在了湖邊。許思恬跑到他身邊,也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那英勇赴死的氣概可以逼停所有人的腳步,於是曾宇航和許思恬都停在了湖邊,看寧檬用身體割開湖面,一路沖向湖心。

曾宇航看著寧檬沉到水裡。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金光灑向湖面。他用默數記錄著湖面短暫的平靜。

六十個數字數過去了。一分鐘,好像已經變成一個世紀的計量單位般漫長。

當數到六十五時,湖面上如鏡如屏的金光終於被撞碎了。

寧檬架著陸既明,破水而出。

金光萬丈中,她拖著陸既明,破出水面,奮力遊行。

那一刻,曾宇航熱淚盈眶。他彷彿看到心懷救贖的仙女,下到凡間來拯救受苦受難的失意人。

寧檬不顧一切地游,不顧一切地把陸既明拖到岸上。

陸既明像死掉了一樣。

曾宇航急得慌了手腳,許思恬嚇得直哭。

只有寧檬冷靜得可怕。她扭頭,沖許思恬低吼:「哭什麼?他想死沒那麼容易!」又沖曾宇航說,「叫救護車!」

曾宇航連忙掏手機照做。

寧檬不哭不叫,不難過也不慌張,就一直一直為陸既明做著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

她不承認這個人已經被他自己殺死了,她不承認他這窩囊沒出息的死法。她得把他叫回來,告訴他,有種你選個讓人服氣的死法!

陸既明一直沒反應,許思恬崩潰地慘哭,用她的哭聲提前承認著陸既明已經死亡。曾宇航眼圈紅透,額上的筋跳得無盡悲傷。

寧檬不理他們,持續做著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汗水混著湖水,從她凌亂散落在額前的一綹綹頭髮上滴下來。她一下一下地做。只要她不停,他就沒機會被宣判死亡!

忽然陸既明的上半身震動了一下。一口水從他嘴巴里嗆出來,伴隨著咳嗽聲。

他活過來了。

寧檬一下委頓下去,癱坐在地上。虛脫像沒頂的水,快要把她淹死。

曾宇航和許思恬抱頭哭。

寧檬喘口氣,從虛脫中回了神。她猛地起身,跪在陸既明面前,抬手揪住他領口,提起他的上半身,用前所未有的滿腔恨意,啞著聲問:「陸既明,你還是男人嗎?啊?」

她的聲音凄厲極了,她的質問如刀如槍,不給懦弱的人一點逃跑的機會,「就這樣你就活不了了?比你不幸的人多了,你有什麼資格先死?害你的人還活得好好的,你又憑什麼比他們先死?死你都敢,你就不敢先收拾了他們嗎?!」

她越說越氣,聲音都抬起來了:「你不是自詡守法的嗎,不是法律監管越嚴你越開心嗎?可你為什麼這麼糊塗,干違規的事情,挪用p2p資金?!」

陸既明終於開了口應了一聲。他的辯解聽起來了無生趣。

——他是我爸爸。

寧檬吼不下去了。

她鬆開陸既明,讓他躺回野草地上。

她自己也再次委頓下去。

還能怪他什麼呢,他也是為了他爸爸。人都是缺什麼就會渴望什麼。他缺少父愛,於是就會格外渴望父愛。這種渴望到了長大以後漸漸變成一種在所不辭。他在所不辭地願意替陸天行衝鋒陷陣解決困境。因為他是他爸爸,他愛他的爸爸。

寧檬覺得陸既明真的可憐。

救護車嗡嗡哼哼地到了。

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過來,合力把人抬去了救護車上。

寧檬對曾宇航和許思恬說:「你們陪他一起去醫院做做檢查吧,看看他腦子進了多少水,別淹壞了。」

曾宇航問她:「那你呢?」

寧檬笑笑說:「我就不跟去了,你們倆人就夠了。你把車給我留下吧,我回去換件衣服還得上班呢。」她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若隱若現的。

她又恢複成了一如既往的鎮定寧檬。曾宇航對她的處變不驚簡直要佩服死了。

他把車鑰匙給寧檬留下,自己和許思恬上了救護車。

野草地上沒人了。

寧檬蹲下來,抱住自己,頭埋在膝蓋上。她靜靜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許思恬跑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寧檬蹲在地上,無聲無息,肩膀抖動。

她喊了一聲「寧檬」,說:「我把我的外套給你,你先披著,省得胸前走光……」

她的聲音消失在寧檬抬起頭來的那一瞬。

她呆住了。

寧檬滿臉全是淚。

她眼睛裡正有一顆一顆的淚往下滾。她哭得無聲無息,甚至沒有表情,所有哀傷和恐懼都盛在那雙眼睛裡,都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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