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請你尊重我

送走陸既明,石英又把寧檬叫到了辦公室。

她從寧檬表情里沒察覺到任何東西——這女孩已經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相當好了。但她還不是無懈可擊,她在聽到要搬往東方廣場的時候,抬手推了推眼睛。這女孩但凡緊張或者要做口不對心的決定時,都會下意識地推推眼鏡。

石英微笑地看著寧檬,問:「是不是不太想搬到東方廣場去?」

寧檬非常想推推眼鏡。但她忍住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心裡的真實想法:是的,不想搬到那裡去。

如果說跨年夜之前寧檬還因相識一場的主雇情誼有所猶豫,那麼跨年夜之後,她是堅定不移地想要躲陸既明遠點的。

*市的冬夜她見識到了陸既明喝醉後怎樣懷戀一個人。那夜她斬斷了某種苗頭,那苗頭是屬於一些還沒來得及發育的旖思綺念的。

跨年夜她見識到了清醒的陸既明如何癲狂等候一個人。那夜之後她乾脆把和他做普通朋友的苗頭都掐滅了。

因為曾宇航說了一句話。

跨年夜那晚,曾宇航帶了一幫人在陸既明的客廳里開趴體。一屋子人一直都熱熱鬧鬧的,連寧檬都覺得自己在漸漸融入這個行走的人民幣載體們的世界了。

一切都很好。

唯一出現的狀況是,快倒數的時候陸既明接到了一通電話。他當時臉色就變了,大吼著叫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安靜閉嘴。

所有人都被他吼住了,一剎里群體性不知所措地靜下來。

他在這種鐵血鎮壓下得來的安靜中衝去他的卧室講電話。

窗外忽然飄來隱約吶喊聲。三二一新年快樂。

然後窗外的天空中燃起一簇簇巨大的彩色煙火。

他們一屋子人為了倒數跨年開的趴體,卻因為陸既明的一聲吼,正好在懵逼而安靜之中完成了從13到14的跨越。

其他人在看到窗外煙花團團錦簇後立馬回了神,把陸既明要求安靜的吼叫轉瞬拋在腦後。他們重新熱鬧了起來,彷彿並沒有錯過什麼。

寧檬卻清楚地體察到了感官上的不圓滿。

滿屋子的人只安靜了那一下,那一下卻正好錯過了1314。

寧檬為這短暫的錯過有點悵然若失。

曾宇航拎著兩個酒瓶子晃晃蕩盪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叫了聲老鐵。

「新年快樂!」他很嗨地對寧檬舉著酒瓶振臂高呼。

寧檬重新開心起來。像平滑的鏈條上卡了個很細小的結,它讓整個鏈條有一點點不圓滿,卻不耽誤鏈條正常的滾動運行。

曾宇航對寧檬發起牢騷:「明明這個王八蛋!真特么八百年如一日地重色輕友!他一準是進去接夢姐電話了。」曾宇航遞給寧檬一瓶酒,碰一碰後,喝下一口,繼續發牢騷,「我有時候就納了悶了,你說夢姐不在乎明明嗎?也不是的,她像個慈母一樣關心他挂念他,每逢佳節必記得明明會倍思親,於是總趕在佳節前夜與佳節當天那個臨界的零點準時打電話。」

寧檬像個淡漠的局外人一樣,靜靜地喝酒,靜靜地聽曾宇航一邊喝酒一邊發牢騷。

「其實我覺得夢姐這樣做也不好,就因為她總這樣,才老斷不了明明的念想呢!她以為自己是母愛,可是明明不這麼覺得啊!有時候啊,當斷不斷的,真是害人害己。來,老鐵,咱不管他們的爛事了,咱們一醉方修!」

寧檬就此與曾宇航開懷暢飲起來。

喝到一半的時候,明明說了「咱們不管他們了」的曾宇航忽然又上來了血性,非要替寧檬抱不平,要進去問問陸既明,他到底把寧檬當成什麼了,老這麼纏著不放的欺負人,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寧檬死命地拉曾宇航,覺得他真是喝多了,都開始涉足狗拿耗子事業了。但一六五已經醺然的她沒能及時拉住一個一八零要借酒逞凶的壯漢。

她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曾宇航身後,一路跟到陸既明的卧室外。

曾宇航一腳踹開那道門,把陸既明和他的阿夢那通電話踹得不得不暫停。

門一開,寧檬下意識地縮在門口,把自己的身影藏了起來。她變成了一個偷聽者。

房間里,陸既明吼著問:你發什麼瘋?!

曾宇航也吼著答:我就問你一聲,寧檬在你心裡算什麼?你憑什麼老拿捏著人家!

陸既明又吼:你吃飽了撐的吧?我和她怎麼相處關你什麼事?!

曾宇航又回吼:她是我老鐵!你老在情感上欺負她我看不過去!你眼瞎心瞎看不明白自己,我他媽也看不過去!你為了夢姐躲進來不管不顧我們,我就是看不過去!

寧檬被這頓吼嚷得酒醒了一半。在曾宇航說出更不著邊的話之前她衝進去憑著吃奶的勁拖走了他。臨走還不忘幫陸既明和他的阿夢關門,還給他們一片安靜又私密的通話空間。

她真是忍不住想給自己的周全點個贊。

後來她和曾宇航一直喝,下酒的嗑主要就是一起罵陸既明不是人。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喝得快不行了,陸既明終於結束與仙女的通話打開房門重返塵世。看到他們的樣子後,他疾奔過來,沖已經癱在沙發上呈屍體狀態的曾宇航狠踹了一腳,罵:你怎麼讓她喝成這樣?她是個女的啊你讓她喝成這樣你是人嗎!

當然屍體是不會回話的,所以陸既明的脾氣發的有去無回。

她恍惚被陸既明扶起來。他抓著她的兩個肩膀,氣得直噴:不是想知道我怎麼看待你嗎?好我現在告訴你:你就是個酒鬼!醜陋的女酒鬼!

她笑起來,笑到乾嘔。她想吐了。

陸既明把她往衛生間拖。她趴在馬桶上啊喔呃地吐了一大通。陸既明手法生疏地拍著她的背,她本來兩下就能吐完的,卻被他拍得吐了快有二十下。她吐得眼睛裡漚出了淚,流了滿臉,眼鏡都糊了。

但她真的不是哭,這是五官相通,吐得太用力的結果。

她滿臉都是淚的樣子可能嚇到了陸既明。他似乎想幫她摘掉眼鏡擦擦臉,手伸來跟前時卻被她一巴掌打開了。

他被打愣了,支支吾吾地有點無措似的,說:你別哭,哎你別哭。你在我心裡不是醜陋的酒鬼,好吧?

她忍不住笑出來,沖他說:我哭個屁,這是剛才吐出來的眼淚。

她滿臉淚還笑的樣子可能有點猙獰,她迷迷糊糊從他臉上看到了糾結。

她吐得有點暈,閉著眼睛靠到牆壁上歇著,一副已經斷了片的樣子。

忽然她聽到他說:就是,你哭個屁,你在我心裡早特么是我親人了,再這麼下去都特么快比阿夢親了。

他聲音很低,像囈語般的自我吐槽和發牢騷。可她還是聽見了。

——是因為只能接到電話不能見到真人而吐槽和發牢騷嗎?她閉著眼靠著牆暈乎乎地想。

然後她又聽到他的大呼小叫:哎我去你別跟這睡啊!你睡也先把眼淚擦乾好吧?哎你剛才就這麼多淚嗎沒又新哭出眼淚來嗎?

……真是個大傻逼。都說了,她哭個屁。

還有,她父母雙全,堂表兄弟姐妹眾多。她寧檬這輩子不缺親人。

寧檬吐完以後,陸既明想扶她到客房裡睡一下。她像貞潔烈女一樣兩手化作千手,橫扒拉豎擋地不讓他近身。

後來陸既明快瘋了,打算強行以公主抱制服她。可她殘存的理智沒讓陸既明成功。

她指著廚房對陸既明說:我想喝水,你先幫我倒杯水吧,要溫一點的。

陸既明起身去廚房給她燒水加晾水。

她趁著這功夫,一個人歪歪扭扭回了對門。

躺倒在床上時,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睡過去之前,她對自己說:新的一年了,寧檬啊,你要加油。

醒來之後的剎那,她似乎把昨晚經歷的一切都忘了。她似乎把這新的一年之前的一切舊事與過往也都忘了。她像是一個嶄新的她自己。

但她在那麼多忘記中卻清楚地記住了曾宇航說的那句話。

當斷不斷,害人害己。

她告訴自己,得割斷陸既明把她當影子和媽的念想。得跟他,保持一個彼此無害的距離,一個外表溫和內心隔絕的距離。

寧檬想盡量把觀點表達得不摻雜任何主觀元素,她想讓石英相信,她不願意公司搬去東方廣場的原因都是客觀因素決定的:「石總,其實東方廣場那邊真不如金融街這裡方便,這離證監會多近啊,有什麼事去會裡是真方便。還有東方廣場那兒,租金又貴又堵車,就沒一天是街道暢通的時候!」

石英桌子旁邊小巧的燒水壺叫了起來。她拎起壺用燒沸的水沖洗著茶具。

「還有呢?不會單單只是這麼點原因吧?」

石英一邊用開水沏著茶一邊隨口一提般的繼續問。

她把泡好的茶倒在兩個小茶盞里,其中一個推給寧檬:「坐下來嘗嘗,這茶很香,陸總帶過來的金駿眉,可貴著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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