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夢裡的眼淚

寧檬很短暫地在陸既明說的那句「阿夢她沒說不接受姐弟戀」里沉浸了一下。

原來他的女神名字叫夢。

一樣是同聲系的名字,人家叫夢,仙氣逼人,她就叫檬,酸倒牙根。

這就是所謂的天上人間的區別吧。

從這短暫的沉浸中浮游出來,寧檬聽到曾宇航正在對陸既明開嘲諷:「你可醒醒吧!夢姐都特么訂婚了!」

寧檬聽得一個小驚。劇情發展太快,她還沒系好安全帶,過山車已經開了。

陸既明梗著脖子吼回去:「屁!不還沒結婚呢嗎?沒結婚,光訂婚有個屁用!這又不是她第一次訂婚,慌雞毛啊!我告訴你,昨天我們還在發信息呢,她說她也很惦念我,她不久就回來看我!怎麼地,服不服,你還有啥想說的?!」

過山車在寧檬的思維里一路狂飆,陸既明充滿八卦元素的話給足了狂飆的動力。

曾宇航被懟得直跺腳,吼了句:「有!陸既明你丫就是個大傻逼!」

陸既明在動口與動手之間選擇了後者,朝曾宇航撲了過去。

兩個人撕打在一起,從露台撕回走廊,從走廊撕回房間。隔著走廊和門寧檬聽到陸既明在吼著連聲問:「你服不服?你服不服?」

老闆娘迎著動靜上樓來,問寧檬:「這怎麼打起來了?剛不還好好的?那大高個輸急眼了就打小高個啊?妹子,你說我用報警不?」

寧檬從狂飆在思維中的過山車上下來,對老闆娘篤定一笑:「不用,您放心,他們頂多互相扇扇嘴巴子,不能出人命!」

老闆娘有點放心又有點不放心地下了樓。寧檬又在露台上站了一會,靜靜地琢磨著陸既明的人設叫不叫女神的備胎。

身後有噠噠的腳步聲。那聲音一響,寧檬就知道是誰走過來了。

真可怕,雖然她已經不再是他的秘書,卻把他的習慣習性記得那麼清楚,幾乎已經形成了本能的辨識力。

真真可怕,就不能瞎亂想一個人。想曹操曹操就拎著啤酒來了。

寧檬回頭時,看到陸既明一手提著兩提啤酒,一手拎著兩個從房間裡帶出來的破沙發墊子。

他走到寧檬身邊,把破沙發墊子往地上一扔,自己坐上去一個,又拍拍另一個,示意寧檬坐過去。

寧檬忽然就想起了一個渾身毛的大哥拍著床說來啊來啊一起睡啊的表情包。

她忍不住一樂,走過去坐下了。

陸既明開了罐啤酒遞過來。

寧檬接了,問:「這是怎麼個情況啊,陸總?」

陸既明自己也開了罐酒,仰脖喝了一大口:「我不能輸給王八蛋曾宇航,我也要喝酒!談心!」

寧檬憋了足足兩秒鐘,回了句:「談心啊?我怕是級別不夠吧……」

陸既明一個扭頭往死里瞪著她:「再說這些翻小賬的話我把你扔下去!」

為了保證談心不在時不時就炸的氛圍里進行,寧檬決定讓陸既明變身。她以喝酒暖身之名義,勸誘陸既明說你看你連秋褲都不|穿你肯定冷來先喝點酒,成功哄騙著陸既明dúndúndún連喝了三罐酒下去。

開了第四罐時,陸既明打了個長嗝。在這個嗝中陸既明雙眼變得水漉漉的。寧檬知道,陸既明開始暈了,他已經成功變身。

打完長嗝,陸既明無限滄海桑田地講了一句話。

「他們都不能理解我,一個都不能!」

這話里的幽怨和錐心簡直有點催人淚下。寧檬聽得一呆。

陸既明又說了一句話,讓有點呆的寧檬徹底呆成了木雞。

「寧檬,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依賴你這麼離不開你嗎?」

寧檬心裡怦怦一跳。她當然不知道。可她知道的是,不用她問,變身後的陸既明就能依著這句話後面的軌跡,對她敞開心扉講啊講,直到講出那問題的答案。

這回變身後的陸既明,很乖很乖,像回到了他十歲那年那麼乖。

他說他很委屈身邊人都不理解他的執著和等待,他很憤懣他們對他的選擇橫加批判和干涉,他很渴望有人能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人人都有堅持自己選擇的權利,無論對錯,加油。

他的委屈憤懣和渴望交織在一起在罈子里發酵著,在被曾宇航戳了老底的夜晚終於拱開了壇塞子爆炸起來。

他需要一個聽眾,他企圖能打動這個聽眾讓她變成可以拍著他肩膀鼓勵他加油的那個人。

他把寧檬抓來了,來做這個人。

寧檬全程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里,聽著前任老闆給她講故事,一段真實的故事。

異城他鄉的多日相處,拉近了本不是同一世界的兩個人的距離。微寒冬夜裡為了抵禦涼氣纏身,讓人有了想要報團取暖的無形親密。

被酒精淘換了靈魂的人席地而坐,他彷彿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故事的開始,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忽然有天他被父母告知,他們離婚了。

小男孩說他對幸福對家的概念在十歲那年父母那頓散夥飯後,戛然而止。

離婚後的母親跟著一個老外去了國外,從此瀟瀟洒灑。此後她的母愛都是通過明信片和那些不同時差的電話留言表達的。

父親也沒比母親靠譜多少,他身邊年輕女朋友一直換著——最近兩年是個二流女明星,年紀也就比他兒子大個十來歲。這位父親表達父愛的方式更粗暴而無溫度:他只知道給兒子錢就好了。

十歲的陸既明,父母雙全,卻過得彷彿爹不親娘不愛。他除了比別的小孩有錢,在情感上活得像個乞丐。

他父親的公司在他十歲那年有番大舉措,忙到連女朋友都顧不上換。照顧他這件事就更加做不到了。他於是被寄養在父親八拜之交的鐵杆兄弟家。那家裡有個女孩,大他五歲,叫韓伊夢。

他從小見慣了父親的逢場作戲,他覺得那叫他反胃作嘔。所以現在和狐朋狗友們去酒吧喝酒時,他動嘴聊騷那些姑娘的時候,心裡真的一點跟性有關的念頭都沒有。他其實是在用聊騷嘲諷那些不自愛的女孩。他說要不是阿夢,要不是有她的陪伴,讓他活成一個正常人,他的性格也許會更變態,他可能不只聊騷嘲諷那麼簡單,他也許會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尾隨那些女孩,然後殺人分屍也說不定。

從十歲到十五歲,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長階段,是阿夢陪著他一起度過的。

——你覺得我現在脾氣特別不好是嗎?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是進化後的樣子了。我小時候那才叫性格炸裂呢。

十歲的他生氣父親和母親,這兩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從來給不了他想要的簡單的陪伴。他變得彆扭,愛發脾氣,暴躁得像只小牲口。

等他被送到韓家,那個仙女一樣的小姐姐,用她的笑,她的溫柔,她的關心,一點點撫平他的炸裂,一點點陪他長大。沒有她就沒有今天能與人正常交流的陸既明。

——哈,你別笑,我知道你笑是你覺得,我老發脾氣,根本不算正常交流。但對我來說,這已經是進化後的最好結局了。小時候我情緒不好的時候可都是菜刀不離手的,現在你看我哪有這樣了,最多扔點筆或者杯子而已。

變身後的陸既明像個十歲的乖小孩一樣,他用長大後的軀殼承載著童年缺失的乖巧,和那個十歲時不乖的自己,回溯出一個人格完整的小男孩。

他說,從十歲到十五歲,他的世界只有一個人,就是韓伊夢。

但十五歲那年,他的世界又開始經歷陰晴圓缺。那年韓伊夢出國求學去了,他被老陸接回了家裡,開始過十五歲少年的孤獨生活。

韓伊夢走的那天,他很認真地對她表白了,讓韓伊夢別找男朋友,等他長大。可是韓伊夢笑得前仰後合的,摸著他的頭直嚷嚷他好可愛。

她只是把他當小孩子。她一直把他當小孩子。

他不服氣的,使勁長大,終於長到二十歲,他也出了國。他去找韓伊夢,再次表白。這回韓伊夢沒有再笑他,但她臉上有了恐懼,有了困擾,有了被打攪後的苦惱和不安。

原來她有了男朋友,又帥又有錢,還有六塊閃閃發亮的腹肌。她求他回國。

他永遠都會聽她的話,讀完書就回了國。

臨走前他問韓伊夢幸福嗎。他得到了一個甜蜜到醉人的回答:是的,很幸福。

他一路過安檢都沒有回頭。他怕讓阿夢看到他臉上掛著兩串沒出息的眼淚。那她更會把他當小孩子看了。

後來他在國內,聽說她的男友劈腿了。他立刻買了機票飛去國外。

可他送去的關懷安慰,在她眼中,依然不是出自一個男人的,他依然只是個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懷疑在她身邊長大的那五年。因為她說她是看著他長大的,她與其說是他的姐姐,不如說更像他的媽媽。媽媽和孩子怎麼可以在一起呢?

她求他回國。她又交了新的男朋友,一片赤誠地去愛。她的男朋友又劈腿了。她人就是太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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