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謝謝記下了

石英放下電話,看著寧檬,沉聲地說:「這單沒成,我們的資料出了點問題,借款協議最後一頁自然人股東沒簽字。」

寧檬一下傻在那裡。

後來經過一層層抽絲剝繭,大家找到了問題發生的源頭。

董助因為帶著情緒,活干到後期滿肚子都是牢騷。牢騷最容易讓人不冷靜,不冷靜的董助在簽了字和沒簽字的兩份文件之間被下了降頭似的伸手就拿了那份沒簽過字的。

文件到了寧檬這,她本來是要複核一遍的。但陸既明含著槍炮嘲諷的電話刺|激了她,讓她失去冷靜跳過了這一步驟。

文件又到了陸既明手上,他因為挨了寧檬一頓反噴,心煩意亂,也沒有進一步核實資料,直接交給了資管和銀行那邊。

資管和銀行因為信賴這是陸總親手交來的文件,時間緊迫,核實了兩份都沒問題,第三份文件就匆匆帶過了。

結果就是,這份匆匆帶過的文件何其幸運,居然可以從好幾個心思縝密從不出錯的人手裡,躲過層層核查,帶著疏漏的錯誤,在最終一刻脫穎而出,讓全盤幾乎已經板上釘釘能成的事情,徹底崩盤。

事情發生的整個鏈條,每個人都有錯。但寧檬最自責,因為她自認是自己錯得最多。

如果她能及時發現董助寄錯了文件,及時糾正這個錯誤,金湯般的全局不會在最終一刻崩塌成沙石。

果然越簡單的事情越容易出錯,她之前一直認為這樣的項目做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傳遞文件的工作,沒什麼好費心的。可只有真正上手了她才明白,正如一開始石英對她所說,其實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會突然出現點什麼問題,而她這一次的應變能力並沒有化解好這些問題。

輕視總是會帶來錯誤。

寧檬因為自己最初對項目的輕視感到自責,她對石英攬下所有責任:「是我的錯,這個低級錯誤應該終止在我這裡的!」

石英卻精明地從她自責的眼神里又分明地看到了幾縷委屈情緒。

「是不是覺得自己也有點冤枉?」石英用推心置腹的語氣把寧檬心裡的這份委屈直白地挑明。不把這份委屈挑明,一個犯了錯的人永遠不會十足地承認那確實都是她的錯誤。

寧檬用牙齒咬著嘴唇,彷彿那是她封住開口的枷鎖。可是最終傾訴委屈的念頭沖開了這道枷鎖。她鬆了口,嘴唇上留下幾個失了血色有點發白的牙印。

寧檬也用一份推心置腹的情感回答了石英推心置腹的問題:「石總,陸總他……可能不高興我從他那裡辭職,所以推進項目的過程中,多少帶著點個人情緒。很多資料他總是不一次性說,總是一份一份的要,一次一次的溜我……我承認我到後面情緒有點失控了,對不起!」

聽了她的話,石英忽然笑了。那是一種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里的含義,寧檬有九成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那一成,是石英在用笑容告訴她:寧檬啊你還是不夠成熟,你這樣做項目怎麼行呢。

石英邊笑著邊說:「寧檬,我自認職場這麼多年混下來,還是比較會看人的。陸總這個人,年輕,所以有時候是愛意氣用事,但他這個人絕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陸總私下裡可能會和你鬧著玩,畢竟你們都是年輕人,你以前又是給他做過秘書的,所以各種碰撞多,這沒什麼;但公事上他是絕對不會故意找你麻煩的。他有那麼大一攤事業,如果他公私不分拿公司的項目和你開玩笑置氣,那他的公司早就倒了。

「你說的那些資料後來我也問過了,那些也都是信託和資管那邊一件一件分開來問他要的,他並沒有故意刁難你的意思。甚至……」

石英說到這裡,停了一拍。就在這停頓的一拍中,寧檬的心莫名多跳了一下。

甚至什麼?

「……甚至,你那天和他發完脾氣以後,陸總就直接把電話打到了信託和資管那邊,也發了通脾氣,遷怒人家,別總這麼一份一份的要文件,能不能一起要,這樣大家都不方便。」

寧檬有點怔在那。

所以在項目里真正帶著情緒的那個人,是她啊。

提前帶著有色眼鏡,認為那個要找她彆扭的人一定會找她彆扭,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那個人不管做什麼都成了找她彆扭。

居然是她先失掉了判斷力,偏執地把陸既明提早定在了找麻煩的仇恨柱上。

石英那九成原本意味不明的笑容漸漸變得有點明朗起來。那明朗是種循循善誘的鋪墊後,變得具有權威和輕責的告誡:「寧檬,做項目不能置氣,你跟陸總不管有什麼情緒你都不應該把對他的不耐煩發泄在工作上。私下裡的情緒如果帶到工作上來,會影響你的判斷力,會讓你失去公允。」她拍拍寧檬的手,「犯錯沒什麼,犯了錯長了教訓才是要緊的。一次失敗沒關係,早點失敗是好事,怕就怕前面一帆風順,把人的性情都養驕了,等後面最關鍵的時候來個大挫折,那樣的打擊才真叫讓人一蹶不振呢。你這才哪到哪?打起精神,好好做後面的項目。」

這是寧檬人生中又一堂分量頗重的職場課。

寧檬感動於石英對自己的理解和寬慰,越感動越覺得對不起石英對她寄予的厚望與栽培。

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石英笑起來:「寧檬,知道我為什麼肯這麼花力氣帶你嗎?當年我也是文職人員出身,想做項目,但沒人肯帶我,我是靠著自己摸索才走到的今天。假如當初有個人帶帶我,我可能不止今天這樣的成就。看到你我像看到了從前的我自己,我帶你也算是在安慰彌補我自己有所缺失的過去。我想看你用最短的時間成才,那將是我的成就。所以,你要加油哦!」

寧檬使勁地抽著鼻子。她何其幸運,能在人生旅途上遇到石英這樣的老闆。

可石英越是這樣不責怪她,她越是責怪自己,她在心裡畫地為牢,把自己當成罪人關了進去。

直到晚上下班,寧檬都調整不過情緒有點沒精打採的。她喪眉搭眼地進了地鐵,又喪眉搭眼地出了地鐵走回家。

出電梯的時候好巧不巧,她正好看到陸既明在開對面的門。他倒好像是長住在這裡了。

旁邊通往樓梯通道的兩扇門正在互相刮蹭咣當咣當的響。從刮蹭聲音的大和頻率的快可以想見幾秒鐘之前有人從它們之間匆匆穿過——一定是穿得很匆匆了,不然不會有這樣倉促的效果。

寧檬喪眉搭眼地看了眼陸既明就低下了頭。於是她沒看到陸既明鎮定偶遇的表情一變,齜牙咧嘴地甩著一條手臂。

聽到電梯響他就飛快穿過樓梯通道的兩扇門,緊著趕著做出一副偶遇的樣子。穿得實在倉促,一條胳膊撞到了門上,他不敢揉,怕偶遇背後的久等穿幫。

寧檬低頭找鑰匙開門。陸既明看到她今天周深氣場都是霧霾色的。

他出了聲:「你等等。」

三個字,讓寧檬手一抖,鑰匙掉在了地上。

她彎腰撿鑰匙的時候催眠自己趕緊進入麻木不仁狀態。她猜想陸既明一定是要跟她說「你不是做項目那塊料」之類的話了。

寧檬勉強地笑起來,從她周身灰喪喪的氣場里抬起頭來,看向陸既明。她用泥灰給自己鑄好了盔甲,等著陸既明的語言襲擊。她希望她的盔甲能有點作用,別被人一句話就攻擊得崩潰掉。

她做好了準備,迎視陸既明的目光,聽他開口。

「你怎麼臉那麼喪?你暫時的領導罵你了?」

——寧檬怎麼也沒想到陸既明一開口會是這樣一句關心的話。

她寧可他罵她沒能力做項目,寧可聽他嘲諷的笑,寧可看他挑著眼角蔑視地告訴她她只配給他當秘書。

可他偏偏說了一句關心她的話。

頃刻間寧檬那身灰泥鑄的盔甲轟隆崩塌,那崩塌的轟隆聲只響在她自己耳朵里,直達心頭上。

——在你等著挨一個人罵的時候,他偏偏關心你。不得了了,這個時候除了感動得哭出來,還能做什麼呢?

寧檬拚死收住眼底湧上來的熱浪,說了聲「沒有」,飛快轉身開門進了屋。

靠在門上她死命地往上翻著眼睛。不能讓它們流下來,動不動就給它們流下來的機會,人會變得懦弱無能的。

她知道該對陸既明說一聲對不起,為自己在工作上的疏忽和公私不分的情緒。但是倔強讓她張不開嘴。

對不起留在心裡比說出去更沉重。說出去是解脫,留在心裡是折磨。

她應該折磨一下她自己,讓她自己記住這個慘痛的教訓。

門外,陸既明愣在走廊里。從寧檬的反應上看,他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一定是石英批她了,而且批得還相當嚴重。不然以前她跟著自己乾的時候,他那麼疾聲厲色地沖她講話也沒見她哭過。

怎麼辦呢,要不要替她在她臨時的新老闆那裡挽挽尊呢?

幾天後,石英精神大好,告訴寧檬:「別沒精打采了,上個定增沒做成不要緊,快振作起來,好項目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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