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元宵宴

天載四年歲末,京城雪似落花,漫天飄飛,斑斕繁華的京城一夜白頭。

御醫秦詢低頭走進相府,冬日的風后勁十足,刮面刺骨的冷,他腳下踉蹌,身子輕晃,卻好象半點不覺,依舊快步向前。來到相府議事廳前,他面上略現豫色,推門走進,只見內室中不僅是工,戶,兵三部的尚書,還有負責京城軍防的提督司何培在場。

這四位京城高官,或坐或站的在議事廳內,面無表情,在秦詢走進廳中之時,投來探索的眼光,點頭做了招呼,京城提督司何培在廳中來回地踱著步,眉間處深深皺摺,看到秦詢的到來,現出驚疑的樣子,三步並成兩步上前:「秦大人,你也來了。」

拱手做揖,秦詢行過禮。還不等他回答,何培忙又開口:「難道相爺真的病重?」

秦詢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樓相從半月前稱病告假,已經多日不曾理過朝中政事,真病還是假病?他本以為相府今日請他前來是為了看病,可是下人卻把他引到了議事廳,看著廳里的幾位大臣,他直覺並非是因為相爺稱病這件事。

看著秦詢的樣子,也知道他回答不上,何培嘆了口氣,大步走回原處,拿起桌上的牡丹紅釉紋碗,喝下一口熱湯,一屁股坐在戶部尚書的下首。其他三位大臣也都聽到了剛才的話,神色間閃爍不定,沉著臉,靜等在廳中。秦詢慢步走近,選在了最末位坐下,這議事廳中,論官階,他是最小的了,何況還只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御醫。

等了近半個多時辰,即使是朝中以沉穩著稱的兵部尚書都現出了焦慮的神態,議事廳內隨著時間推移越發地安靜了。何培在廳中兜轉著,瞥到主位桌旁放著一疊厚厚的奏章,實在耐不住這一室的沉悶,湊上前,伸手去翻弄,其他官員略感不妥,還來不及阻止,看清紙上內容的何培突然驚呼出聲,眉腳高跳,現出惶惶之態。

這一下勾起了其他大臣的好奇心,紛紛上前,把桌上的奏章看了個仔細,奏章內居然全是天載年間政事記錄,什麼事件,處理辦法,官員名字等等,而記載的這些,都是朝廷處理失當,有所疏忽的事件,其中把皇上所下的聖旨內容描述得尤為清楚,直指皇上的旨意錯誤,毫不避諱。落款處,有的是地方官員,有的是京中朝臣,極盡詳細。

翻閱著奏章,幾位大臣神色更添凝重,鬱郁不言,眼神交遞間,都清楚看清對方眼底的震驚,寒冬臘月,他們均感到背脊處冷汗涔涔,心裡好似高懸大石,既不安又沉重。

「讓諸位久等了。」清雅溫潤的聲音從門處傳來,眾大臣急忙放下手中的奏章,回過身。樓澈踏進議事廳中,淡紫厚裘,黑色織金錦帶,青蟒厚底靴,開門之際,他身後映出梅花一片,幽暗的花香隨風而入,雪粉四散,香陣陣,寒陣陣。

嘴角微微上揚,清雋疏朗的笑似乎是碧波映月,虛渺如斯。走進廳中,樓澈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怎麼,眾位大臣面色都如此蒼白,是身體不適?」

聽著他關切的聲音,心中竟是一顫,廳中五位官員不約而同地搖頭否認,戶部更是開口:「謝謝樓相關心,大概是這臘月太冷的緣故吧。」

「恩。」樓澈笑著點頭,似是接受了這個理由,眼光瞟向末首的秦詢,「辛苦秦大人了,聽說大人就快要告老歸田了?」

被點到名的秦詢站起身,對著主位上的樓澈一揖到底:「下官自感年紀老邁,怕錯斷病症,誤人誤己,因此想及早辭官歸鄉。」自從螢妃小產的事件後,他深刻領悟到,這皇宮內院的險峻,辭官一念,在心中已經擺了許久。

「秦大人不貪慕權位,真是讓人敬佩,」樓澈點頭稱許,笑紋如水,瞳眸中卻是波瀾不興,淡然不見喜怒,環視座下大臣,他徐徐開口,「這半個月來,我身染小恙,朝中之事不曾顧及,聽聞皇上已有實施中書院改革的意向?」

終於提到正題了,工,戶,兵三部尚書同時抬眼,面面相覷之下,兵部率先開口:「皇上有意在開年正式設立中書院。」

「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臉上擺出淡淡的遺憾,樓澈拿起桌上的奏章,似乎是閑極無聊地翻著,「那麼,諸位大臣有何想法?」

幾位官員聽到這話,都知道,是到了明確表態的時候了,猶豫了片刻,工部站起身,躬身說出自己的看法:「樓相明見,如果中書院一設立,那麼六部的實權都會被架空,形同虛設,以前史為鑒,分權必勝,集權必衰,中書院計畫實不可行,對我啟陵的長久也是不利。」

樓澈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老而彌辣,笑而不答,等待其他人的回答。

「沒錯,沒錯,中書院計畫的確不該實行,這樣六部不就成了虛設的嗎?」戶部緊接著就立刻開口。

「過年之後,還望樓相重新回朝,勸阻皇上,現在這朝中一派近臣真是糊塗至極,尤其那個管大人,年輕莽撞,我怕他們的主意影響到皇上的決策啊。」

看著眾人都表了態,樓澈滿意地放下手中奏章:「諸位所說的,的確是我啟陵的憂患,既然大家都這麼有心,那麼今日就立書為表,等年後,一起覲見皇上,勸阻聖意。」手抬起,指向內室,幾位大臣回頭一望,筆墨紙硯具準備齊全,心中皆是一嘆,原來今日相府一聚是早有圖謀。

他們幾人本就是樓澈一黨,明知皇上的中書院計畫是針對朝中樓氏的勢力,事到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年後的一番爭鬥眼看是避免不了,也只好硬著頭皮上,跟隨樓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著幾位大臣走進內室,擬章而書,樓澈眸中沉澱了些許利芒,回頭看向唯一還在座的秦詢:「秦大人。」

「下官在。」慌忙應聲,秦詢忐忑地觀察著樓澈,想看清他雍容優雅的的表象下到底藏著什麼,卻發現除了那一抹不達眼底的笑,他什麼也看不清。

「當初是秦大人第一個發現螢妃娘娘小產的玄機,也是秦大人陪同我調查了事情原由……」

就知道今日進相府容易,出相府難,秦詢老臉苦皺,默默聽著樓澈溫潤如玉的聲音。

「螢妃娘娘小產,麗妃娘娘突然上吊,想必秦大人也對事由知曉一二了吧,真正幕後何人指示,秦大人也應該很清楚才是。今日請秦大人來,不過是想請你把那件事清楚地寫下來,也算是秦大人告老歸田前為朝廷再出一份力吧。」

室內本是暖氣融融,在聽完這番話後,秦詢只覺得遍體生寒,當初麗妃的死的確蹊蹺,他曾反覆思量,也想到了幕後的可能,可是今日樓澈居然要他寫下來,落筆便成鐵證,他哪有這個膽子,去指控當今的……

肩上驀然多了份溫暖,他錯愕地看著樓澈走近,輕拍他的肩膀,看著樓澈即使斂去了犀利,也讓人感到幽深的眸中透著陰冷,他不自覺地垂目低頭。

「秦大人好好考慮,反正告老歸田還有段時日,大人也不希望官場留下遺憾吧,」樓澈斜睇著他,唇邊笑意加深,回頭對著廳中眾人說道,「今日相府略備酒菜,就當作是我提前為大家慶賀新春。」

言罷轉身,樓澈溫雅的緩步推門而出,就如同他進房之時一樣,門外梅雪交映,香坼風中,秦詢呆立在房中,面色僵硬如同化石,嘴裡卻應著:「是。」

「好好招呼裡面的大人。」走出議事廳外,樓澈淡定地吩咐管家,因塑風勁猛而半眯起眼,漫不經心地看著園內暗香淺淺的梅。

「是,相爺,」聲音雖然蒼老卻很穩重,老管家挺直著身板。

「馬上備車,我要去一趟端王府。」

驚詫地睜大眼,老管家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樓澈的背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忙招來下人準備簡便馬車,直到馬車離府遠去,他仍有點難以回神。

傍晚時分,炊煙裊裊,樓澈來到端王府偏門,看著下人手忙腳亂地迎接,他漫著笑,看來天下都認為他和端王水火不容,素為政敵。

「什麼風把樓相吹來了。」軒昂地邁步漸近,端王朗朗之聲傳來,「樓相不是卧病在家嗎?今日怎麼這麼好的興緻?」

「王爺與我,都可算是閑人,閑人拜會閑人,還需要什麼特殊理由?」不改溫澤,樓澈故意忽略端王話中的諷意,黑瞳深沉,恰如夜幕,含笑睨著端王。

端王止住笑,打量樓澈,就是這種潤如玉澤般的氣度,不軟不硬,在朝堂上與他爭鋒七載有餘,而自己始終未曾佔過上風,始至今日,他才明白到,這男人已經將俊逸溫雅發揮到了極致,掩蓋了他真正的本質,那是書生卷氣里懷抱著陡然劍氣,不張揚,卻傷人於無形。

「既然樓相有這雅興,本王自當奉陪。」

等兩人坐在端王西廂客廳中時,家僕已經全部退下,鶴嘴鼎爐里燃著淡淡白煙,紅松木桌上擺著兩壺酒,濃醇的酒香溢散在空氣中。

看到端王不自覺地有些拘謹,樓澈首先拿過酒壺,自顧自地倒滿一杯,順手也為端王的酒杯注滿玉液,支手握杯,輕抿了一口,稠濃味厚的甘甜滑入喉中,彷彿一團暖火。

「好酒!」

端王皺起眉,到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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