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督城之圍

朦朦朧朧地聽見一陣喧鬧聲,歸晚睜開眼,玄色的床架,淡青的紗帳,顯得有些陌生但不失整潔的房間。記憶如潮,點點滴滴地湧進腦中,她哀吟一聲,坐起身,窗檐外掛著一串鈴鐺狀的琉璃,熏風拂至,清脆玎玲,隔窗而聞,分外悠揚。

穿戴好衣物,慢步踱到窗前,推開窗,冷冽的空氣撲面而至,精神徒地一振。

窗外時有嘈雜聲,還夾雜著聽不懂的弩語,時時提醒她,這裡是北方偏遠小城——督城,而不是繁華的京畿。

此處離京城已是關山萬重了……

「夫人——」樓盛隔著門恭敬有禮地低喊一聲,隨即響起幾聲極有節奏的敲門聲。

「進來吧。」

門扉打開,走進一個中年婦人,面目慈和,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盆水,走進屋就招呼:「夫人,你這就起來了啊,天寒地凍的,窗開著受冷……」

聽她一如既往地絮叨著,歸晚淡淡一笑,往門外一看,樓盛果然肅立在屋外,面無表情。婦人手腳麻利地為歸晚梳妝打理起來,一邊嘀咕著,這麼標緻的人兒卻整日穿著男裝。梳一個簡單的男兒髻,婦人看著歸晚嘖嘖有聲,回過身整理房間,手上不停,嘴上也同樣不停,喃喃議論著東家長,西家短的趣聞,說話又急又快,不斷自言自語,還伴著咯咯笑聲。

好不容易從她手裡解脫出來,歸晚連忙走出房,把婦人一人留在房內整理事物,聽到房中還傳來嘮叨聲,她不禁對著樓盛輕吁一口氣:「比玲瓏還厲害……」

樓盛一愣,浮出些微笑意。

緊隨著歸晚向外而行,才走出大院子,巷外的人紛紛熱情地過來打招呼,隔壁的李嬸,賣水果的張三,整天愛吹牛皮的王小哥……看著歸晚一一笑著對答,樓盛默不吭聲,如果不是時局所迫,夫人堂堂相國之妻,怎會與這些市井小民有所牽扯……可是每當看著歸晚笑如朝陽地融入其中,他又有些迷惑,直覺上感到這種變化並不壞,可是問題到底在哪,他這個粗人也答不上來。

大半個月前離開京城之時,半路被管修文的部署截堵,幸虧相府的馬車分了三路,引開攔截,他們星夜兼程,馬不停蹄,終於來這北邊最偏遠的城鎮,目前這份平靜,在別離顛簸之後,顯得如此珍貴……

「樓盛,別總是苦著臉,你看孩子都被你嚇到了。」歸晚含笑著四顧,輕聲提醒。

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樓盛低頭一看,果然有個孩子,帶著探詢和好奇盯著他看,又不敢接近。他只能學著歸晚,擺了一個他認為最祥和的笑容對著孩子。那孩子乍見,面色發白,迅速後跑,躲到李嬸身後。

……

「樓盛,你還是繼續苦著臉吧。」狀似安慰地看了一眼已經有些僵硬的樓盛,歸晚如是說。

兩人應付了一群熱情好客的本地人士,走上大街,往著醉香居而去。

醉香居是督城最大的飯館,而督城是弩族與啟陵的交界處,商業交往密切,城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兩種文化的交融,飲食,衣著,風俗習慣等等,把兩種風格以奇怪的方式融成一體。在路上,既有儒味濃重的啟陵雅士,也有爽朗好客的弩族商人,時時能聽到兩種語言的交流,其樂融融,初到此地時,兩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也許京城的人士都不會相信,征戰了百年的兩個民族,在這麼一快奇特的土地上得到了共融。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也許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吧,歸晚暗忖。步入這嘈雜喧鬧的集市,她反而格外感到平靜,脫離了富貴和權勢,她也不過是個犯夫俗子,處於這俗世中是如此自然,有時不禁會想到,三個月後,能與他一輩子都在著這碌碌中度過,該是怎樣一番滋味。

督城地理位置極偏僻,除了軍用通信,其他消息都極為閉塞,離京大半個月,不知京城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手緊緊圈成拳,她忍住心頭竄起的澀意,甩開憂思的念頭。

他說過三個月後會來,她就如此堅信著……

「夫人,」發現歸晚的笑容有些凝住了似的,樓盛出聲打斷她的思緒,「聽說林將軍在督城外郊訓兵,比我們早一個月進城。」

「訓兵?」弩兵與啟陵交戰都是在玉硤關,督城雖然與弩交接,但並非是軍事重地,林瑞恩怎麼選在這裡練兵?隨即一想,這又與自己有何關係,歸晚輕笑著搖頭,樓盛也是同樣,總是在不經意間,對那個冷漠的將軍憑空多了三分關心。

「到了。」眼一瞟前方,醉香居已在不遠處,飢腸轆轆,歸晚率先加快步伐走去。

醉香居內賓朋滿座,熱鬧非常。

「沒有位子了?」樓盛面色嚴肅地再次確定,小二在他看似兇惡的表情下,戰慄著點了點頭,求救的眼光看向後面那個極為俊美的公子,卻發現他很悠閑地看著,絲毫沒有制止這凶人的意思。

僵持了一會,看到窗邊有兩個客人付完帳站起身,小二高興地幾乎落淚:「客倌,有位了,有位了。」那高興的樣子,幾乎讓店堂內的飯客們以為他找到的不是位子,而是失散多年的親娘。

歸晚看向靠窗的座位,兩個人正起身離開,身材挺拔高大,看模樣是弩族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更有龍行虎躍之姿,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歸晚泛起一陣熟悉感。那種只有身居高位才有的威嚴,她見得太多了,並不奇怪。可是為何那人的姿態和氣勢讓她似曾相識……

「夫……公子。」彆扭地改了稱呼,樓盛招呼歸晚到窗邊的空位坐下,小二已經如釋重負地去點菜了,歸晚還在回想剛才那個讓她記憶深刻的人影。

香氣盈然的粥端上桌,歸晚放下心頭的疑惑,一勺剛下,腦中閃電而過,她低呼出口:「是他……」

「王……」謹慎地輕喊一聲,卻被對方厲眸一瞪,可湛忙改口,「公子。」

見對方一言不發地吃著東西,他只能硬著頭皮再接再厲:「公子,這個時候離開家,好象不太好吧。家裡萬一出了什麼事……」聲音越說越小,因為他知道對方不願多談這些,心中哀號著,想他堂堂弩軍親衛隊隊長,只有面對這新登基的王時,才會如此窩囊。

耶歷吃完最後一口,發現他的侍衛隊長面前食物半口未動,面色難看至極,知道他擔心此次行程的安危,安慰道:「這次我必須親自來,有了莫娜的喬裝,你還怕什麼。」

「可是,王,你大位初定,大王子一定還不甘心,你如今不守在王庭,會不會……」細聲說著自己的隱憂,卻發現耶歷的面色為之一沉,可湛立刻住口,他又提到了忌諱。

老弩王半年前薨逝,死前並未言明皇位誰屬,兩位感情還算深厚的王子就在那一刻驀然決裂,由於二王子耶歷的才幹一向被弩族所認同,長老一致支持,大王子只有退出,誰知他心有不甘,糾集了人馬要與耶歷王子對抗,最終慘敗,被趕到了漠河以北……這件事,被弩都的王室深身忌諱。

再次用眼神制止對方的自暴身份,耶歷召來小二結帳,在這樣喧雜的環境里與他空有勇而沒有謀的侍衛隊長說話,不知會引來多少後患,他果斷地決定出了飯館再商量。

面如土色的可湛隨著耶歷起身,向外走去,人聲鼎沸的店堂里,他也不能多說什麼。走在前首的耶歷突然身形一怔,腳下立緩,目光中帶著不敢置信的異芒:「是她?怎麼可能……」

可湛好奇地也往門口望去,小二穿梭的身影掠過,什麼特別的人都沒有看到。

耶歷再望去,已無人站在那裡,剛才那一瞥是錯覺嗎?也對,她怎麼會在此處……面上現出苦笑,他恍然若失。忽視可湛疑竇的眼神,往外走去。

這一路比來時更沉默,侍衛隊長可湛不敢貿然開口,耶歷從飯館走出來時,表情有些古怪,他不禁揣測著,剛才王到底看到了什麼?

「……公子,這次我們冒這麼大的危險,到底來見什麼人?」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聲音力持平穩,把剛才那失神的恍惚排除腦外,耶歷簡潔答道:「一個能打敗林瑞恩的人。」

可湛張大了口,震驚地無以復加,林瑞恩三個字,對弩族來說,是一座山,高聳入頂,不可逾越,林家的軍旗揚起,即使是弩族的勇士們,也會有片刻的躊躇和不安。弩族曾一度認為,林瑞恩是啟陵的城牆,打不了他,就進不了天朝。現在居然有這麼一個人,可以打倒林瑞恩?

「到底是什麼人?是名將嗎?」興奮地問道,直到此刻,可湛才覺得冒險而來是物有所值。

耶歷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名將?他甚至連將都算不上,這個人只是個手段狡猾的小人而已。」

「小人?能打倒林瑞恩?」

「許多名將都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陰謀里……沒什麼好奇怪的。」知道頭腦簡單的可湛聽不懂,耶歷簡而化之地一句帶過。

可湛卻在這時理出一個頭緒:「王,你的意思是,我們馬上要對啟陵開戰了?」

讚賞地看了可湛一眼:「照天朝人的說法,我們只欠了東風而已。」所以這次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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