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浮香暗動

歸晚踏進相府的院子,身上似乎還帶著靈堂上檀香的餘味,淡縈於身,擾著她的心一起一伏的,不斷閃爍著剛才林府所遇的片段。低垂的頭輕抬起,發現一個素衣小婢站在書房前,端著的托盤上放著青釉蓮瓣紋碗,面顯猶豫之色,惴惴不安。

「夫人,相爺他……」婢女看到歸晚上前,鬆了一口氣,樓相不喜他人打擾,她在門口小喚三聲,房內反應全無,她不敢貿然進去,也不敢隨意離去,正是進退為難之際。

「知道了。」看出緣由,歸晚輕輕擺手,示意婢女退下,接過她手中之盤,只手推開書房虛掩的門,緩漾起笑,啟唇正欲喚,一室的靜謐籠罩而來。

樓澈伏在案幾之上,似乎酣夢正甜,窗戶半開,天空湛藍無雲,案上書卷半亂,時有微風戲過,紙頁輕晃,案上之人偏半點不覺。

歸晚放低了腳步聲,慢慢走到書桌前,樓澈果然睡著了,俊逸雅貴,如玉的容色里蘊著清淡,她輕放下手中之盤,順手拿起白玉鎮紙,壓住紙頁,彈去卷上微塵。眸光一轉,乜到他在夢中還鎖著的眉宇,暗暗慨然。她拂上他的面,手指輕柔地撫過他的眉間,為他抹平這顯露於外的一絲憂色。

他到底是累了……

回府後的三日內,一日與樓盛徹夜未眠,後兩日又與南郡王、端王議事,平日只見他春風含笑,哪知春風之下,是如剪般的傷人。她常感嘆,樓澈與自己是同一類人,外在無懈可擊、八面玲瓏。如今才知道,對她而言,這也許是本性;但是對他,是生存的本能。

指間摩挲過他的眉,理順他零散在側的黑絲,瞥到他眼下因勞累熬出的黑暈,歸晚心輕擰了一下,鼻間竟有些微微發酸。側偏過頭,她找到椅後一件裘衣,蓋在樓澈的肩上,仔細地遮住每一個漏風的縫隙,正欲收回手,才一動,便被那熟睡的人從衣下倏然伸出的手握住,半扇的眼帘睜開,暗幽的眸笑看著她,眼中流轉著深沉情意。

「歸晚……」這聲喚不似平日,是吹皺一池春|水的柔風,吹進心裡都帶著三分醉人的語調,有些含糊的聲音似透著滿足感,盤繞著如許纏綿。

失神地望著他,歸晚喉中堵著似的,半字不能應,半是迷離半是暗醉,心中柔腸百轉,紛亂的思路驟然停止,一片空白。

「再這樣看著我,我可就忍不住了。」喟嘆一聲,樓澈坐直身子,把肩上半落的衣衫放回原位,看到歸晚仍是神遊似的懵然,他鉤過她的腰,帶入懷中,親昵地把她抱坐在腿上。

「夫君。」靠在他的胸前,她把臉埋進他的懷中,撒嬌般的呢聲道。

「嗯?」

「剛才睡夢中見到什麼了?」為何會皺著眉?

樓澈環著她的肩,吐吸間伴著淡淡的馨香,為她的話一訝,夢?他多久沒有做過夢了?剛才因為煩倦,淺眠了一小會兒,在她踏進房中第一刻起就已經醒了過來,只是不願清醒,貪戀她流露的片刻柔情。他沒有夢,但是她,卻成了他的夢。

「夢見你了。」

「夢見我了?那為何還皺眉?」不滿地輕怨,歸晚伸手輕扭了一下他的耳朵,隨即輕笑出聲,「聽說,民間的婦人會如此懲戒丈夫。」

耳上溫熱,淺淺的痛感傳來,樓澈定定瞅著她的嗔態,似笑非笑,「如果真是如此懲戒,倒也不錯。」話音未落,歸晚手上就加大了力,樓澈輕聲哀呼,惹來她陣陣笑聲。

「夫君,」笑未歇,她狀似不經心地提道,「如果,我們真是民間的普通夫妻就好了。」

國家、朝廷,一笑泯之,是非曲直,恩怨情仇,統統拋之腦後。平淡處世,恣意哂然。

「春來看百澗爭鳴,萬峰吐綠,夏日賞霧起雲落,花開綠樹,秋至游漫山紅葉,花落枝蒂,寒冬覽冰雪飛舞,折玉樹瓊枝,」手指輕捻著樓澈的領,歸晚諄諄誘導,「如此生活,豈不快意?」

笑稍淡,樓澈半眯起眼,手上加大力,緊摟懷中人,「如果你真喜歡,以後空閑之時我陪你去遊玩。」

歸晚微抬首,入眼處是他線條柔和的下顎,再往上,卻看不到他眸中神色,抑不住,心頭泛上點點失望,「夫君何時能有空閑?」

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帶有些幽怨的話,細想之下,樓澈失笑,低頭在歸晚額上烙下一吻,「再過一段時日,局勢平靜些了,好嗎?」低頭之時,看見歸晚撇了撇嘴,不甚樂意的樣子,嬌俏中隱含著媚,他心弦一動,瞳色稍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幾乎閃神。

什麼時候起發現她有這些小動作的?平時總是淡凝著笑,只有在情緒放鬆時,不滿會輕輕撅嘴,沉思會心不在焉,氣惱時會故意笑得更甜……這些稍縱即逝的神態流露,他是什麼時候捕捉到的?也許歸晚自己也沒發現,這些小動作,她只會在與他單獨相處時才顯現出來,多少次,他為了她一個小小的舉動,情如泉涌,頻頻失魂。

手中捏起一小束她潤滑的髮絲,放在唇邊輕吻,馨香縈然,沁入心田,他為之心跳失速。

「夫君難道沒有想過……」歸晚倚在他衣襟前,「辭官不做,閑雲野鶴地過每一天嗎?」

斂笑皺眉,樓澈表情窒了窒,從話中猜出歸晚的意圖,心中極不舒服,犀眸一沉,閉嘴不答。

注意到他的異樣,歸晚暗自一嘆,等了又等,始終不見他說話,轉過頭,把頭髮從他手掌中抽出,即要起身。樓澈一個怔忡,掌中已空,悵然若失之下,一把抓住她,手臂攏的範圍縮小,強硬地禁錮住她的妄動。

真是越來越沒有用了……樓澈無奈地笑,情緒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制著,隨著歲月流逝,他的抵抗力也愈見弱了,就如同在南郡的五個月,那種牽腸掛肚的噬人感覺攪得他無法正常生活,幾次衝動地想要趕回京城,如果不是南郡王和端王攔著,他早已犯下政治生涯的大錯了,此刻她身在懷中,怎可讓她離去?那刻骨銘心的思念,他不願再嘗試了,不放手,絕不能放手。

本來堅定的想法被她打亂了,理智的天平也偏向了情感一邊,他開口:「歸晚,不要動,聽我說。」懷中軟玉溫香,樓澈把頭輕靠在歸晚發頸間,餘光瞅著她優美的纖頸。

「你難道不想聽聽我的身世?」

倏然轉眸,卻什麼都沒看到,歸晚靜然不動,輕聲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是個孤兒,先父原是太子幕僚的下級官員,在我幼年之時就去世了,母親不久就隨之而去。我一共在太子府中待了十年,而後一舉奪魁,高登金科……」

歸晚愣了半晌,耳邊的聲音是平靜的,像說著一件不關己的事,為何她聽著會心疼呢?原以為他是貴公子出身,直到此刻,才知道錯之遠矣,十年之期被他一句帶過,她不敢想像一個孩童無依無靠地在鉤心鬥角的太子府如何生活。十年,逆境中掙扎,又一個十年,在宦海中沉浮,兩個十年,換來今日之權勢,那樣的不甘,那樣的不舍。

所以,權勢、地位、富貴……拿起了,難以放下。

雲淡風輕地把身世簡單幾句說完,樓澈含笑著看她,一字一句道:「我發過誓,要萬萬人之上,即使一人之下,也要他奈何不得我,明白嗎?」

柔聲的解釋沒有讓歸晚如釋重負,反而輕震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牢牢地把視線定在他身上。溫文爾雅,斯文秀氣,她的丈夫一身月白的長袍,出塵的清俊,分明一個翩然的佳公子,可是那幽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灼|熱地翻滾著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所以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急不緩地和皇上朝堂爭鋒,玩弄著權術的同時,深深陶醉於權勢的魅力。

他的一生,就伴著一個字——「權」。

心越來越疼,歸晚蹙起眉,酸澀湧上身,沉吟片刻,開口輕問,音調都有些顫抖:「那螢妃呢?」這本是扎在心頭的一根軟刺,她極力地忽視著,但又不時被刺痛。從沒有這麼迷茫過,那個無論任何方面都與她不相伯仲的女子,讓她生平第一次無措地面對著。今日竟再也忍不住,想要問個究竟。她的心,亂了嗎?

樓澈先是不語,隨即揚起笑,笑得越來越開懷,笑得歸晚一臉的不自然,他卻欣賞似的,不肯錯過她的任何神態。

終於開口了,她開始在乎了嗎?想到這個,樓澈由衷感到一陣踏實和安心,想起兩年之前,他與她初識,成婚,她是何等的洒脫和恣意,幾乎讓他以為她是錯落凡俗的仙女。多少次的疑惑和驚奇,他慢慢地不著痕迹地觀察她,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之時,他開始把重心挪到她身上,知道她最愛吃什麼,喜歡什麼飾物,平時做什麼,一點一滴,滲透了他的心,他把她最愛的一樣樣捧到她的面前,原本帶著補償的心理,後來竟變了質……

發現自己愛上她,而她,卻還在猶豫,甚至排斥,他是多麼惶惶不安。所以他討好她,寵愛她,愛護如同瑰寶。

他費盡心機,誘惑她愛上他,給她世上最好的,讓她習慣他的愛,無法擺脫。

他要誘她一起沉淪……

笑聲漸歇,他夜眸如醉,魅惑地低問:「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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