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深宮險境

殿內擺著幾個描金的大箱子,箱蓋敞開,裡面是綾羅綢緞,珍珠瑪瑙,在燭火映襯下,更是光澤流溢,華美非常。宮女們白皙嫩滑的手整理著箱內的東西,那種價值連城的名貴就在宮女的手中輾轉、交遞、流瀉著。

歸晚靜坐在一旁,柳眉輕皺,冷眼淡看,這些光澤和華貴進入眼中,隱然地刺目,光線映著她恬靜的臉,卻映不出她暗潮翻滾的惱與怨、哀與愁……

她從來不知道失望是這樣噬人的,就像看不見的針,一點一點刺進心中,卻滴血不流。在宮中已經兩月有餘,傳入耳中的消息卻如此不堪。派三娘去南郡和羅陵打探,只是存著僥倖之心,誰知歪打正著。

樓澈帶螢妃出宮,樓澈和端王合謀,南郡、羅陵等地的上諫抵觸京中中書改革。這一件件的事實,傳達的是最近的朝廷大事,同時也突顯了她的尷尬立場。樓澈是真的舍了她……說到底,是她太低估了他把握局勢的決然,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價值呢?原來兩者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

不怪他,不能怪他……面對京城之變,他離開京城是明智之舉,是權勢之爭的必然。事實也證明了這步棋走得妙極,皇上也面對兩難之勢……

不怪他嗎?心口微微有些痛,歸晚半躺下身,伏在貴妃椅上,順勢將一切愁緒埋進錦綢中,他的所作所為難道真能用「不怪」兩個字都掩過去嗎?他傷的,是她從小由嬌寵堆積而成的自傲,是她雲淡風輕的洒脫,是她深蘊不露的心……

怎能不怪啊……

……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一聲聲的輕喚,撐起眼帘,眼前明亮起來,德宇立於床前,低頭肅穆,彷彿站了許久,卻半點沒有不耐之色。歸晚支起身,一顧殿內已沒有其他人。

「夫人,雖然已是近夏,但是宮中夜涼,請小心身體。」剛進殿中,發現她一人躺在椅上,剛沐浴後穿著單衣褥裙,連絲被都未蓋一條,讓他心驚。

歸晚含糊地應答,看向他,「這麼晚了,來這有事嗎?」

「是有事稟告。已經按照夫人的吩咐,都準備完畢了,只差最後一把助力而已了。」

「嗯,」歸晚坐正身,理了理髮絲,「除掉他,對你也有好處,只要李裕是宮中主管,你就要受他牽制。何況,對於我出宮也不方便……」

這李公公,與她結下暗恨,兩個月來處處為難於她,當初他偽裝樓澈的宮中內應,與皇后結下樑子,此刻雖然形勢逆轉,他也不能再投靠皇后,所以見風使舵,巴結上印妃,為未來的仕途尋找靠山。此人心胸狹隘,報復心強,忠於皇上,又難以為己所用,何況如果自己他日要逃出皇宮,李裕身為宮中主管,無疑是個障礙,必須除之。

哀哀輕嘆一聲,歸晚沉吟,兩個月來,派德宇收買了印妃身邊的侍女,印妃爽朗,但是耳根子軟,容易聽信讒言,聽了侍女之言,已經對李裕的忠誠感到懷疑,最近又由於皇上不到她宮中探望,她早已不滿,把一切都怪罪到李裕身上,越想越疑,視為眼中之釘。

還差少許,借印妃之手除了他只差了一個時機,一陣東風……

「夫人,要想剷除李裕,不可操之過急,要等候一個良機。」德宇規勸,最近歸晚行事有些躁進。

淡浮澀意的笑容,歸晚點頭,她何嘗不知道這種事是絕不能急躁的,但是促使她不得不加快速度的是當今皇上。他越來越奇怪的態度,讓她有種害怕的感覺。他似真似假,陰晴不定。每日固定到隱月殿中休憩,漸漸地也不再以那虛假的溫雅對她。在殿中批公文時,有時累了,不理成群的宮女,非要她親手泡一杯清茶,吟一段文,甚或在殿中為他找一本書。有時會突然大怒,不許任何人走進殿中,過了一會,又要她為他泡上清茶。

不能再留在宮中了,一定要早日出去,即使出去後也不知該往何處,她也必須走出這個金籠子。

「夫人……」

「等時機成熟,你取而代之,成為主管之日,就是我能出宮之時了。」蔚然道了一聲,歸晚吟然一笑,腦中幕幕閃過,突然一人的影像停滯片刻,她脫口道,「如果這也行不通的話,還有一個人能救我。」

「夫人是指……」

「林將軍。」一剎那,梅影紛雜,錦帕之言猶在歸晚耳畔重現。

嘆息一聲,德宇眉宇愁攏地看著歸晚。這樣的處境啊,一個難字怎能道完。

他十分諒解歸晚的情況,並為之犯難。今日已有新的消息傳來,說是樓相與端王、南郡王即將進京,要為楓山之變討個說法,與皇上成對峙之勢,朝中局勢惶惶不安,人人自危,一觸即發。皇上有權,樓相有勢,端王有理,以後的情勢到底會如何呢?這些消息他都瞞著歸晚,她現今已是如履薄冰,他怎忍讓她雪上加霜。

「夫人還是早些休息為好,宮中之事,我會善加打理。」安撫地低語,德宇拿過一條薄絲被,平鋪在貴妃椅側,正要告退之時,門口爭吵聲起。

兩人相視一眼,都感到奇怪,這景儀宮被嚴令禁止其他人入內,現在又已是夜間,誰能在此刻於宮外喧嘩?

聲音越來越近,德宇果斷地轉身,向偏殿口走去,他和歸晚的政盟秘密至極,如讓他人知曉,必引來無窮禍端,固而避之。

「管大人,你不能進去……」兩個宮女攔著來人,不讓入內。

歸晚細眼看去,殿門口三道人影糾纏,管修文正往裡沖,兩個宮女攔不住,一路來到殿內。印象中總是如水澈然的少年此刻含著怒,沉著臉,柔和的五官顯得生硬,透著冷酷的氣息。

揚手制止宮女,歸晚冷冷地命令道:「退下吧。」她深明宮中之人的生存之道,兩個宮女也怕擔上責任,自是不敢聲張,悄悄退下。

管修文站在殿中,默不作聲地沉著臉,盯著歸晚的眼眸里閃動著某些情愫,既深沉又執著,剛才憋著的怒,似乎無處發泄,而使面色變了又變。殿門半開,月光漏了進來,從他腳下延出影子,如水之人明明應該淡然清澈,可是他的影子卻是漆黑如夜,修長錯影的一抹黑,孤獨而又遺世。

對著這少年,歸晚的心情有些複雜,他的所作所為,她多少感覺得出來,樓澈進宮一事的後幕,他也出了力,她是應該恨他的,可是在她眼前,他永遠是清麗無害的樣子,人很奇怪,通常會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所以她恨不起來,何況當日是她把他帶入官場的,那悠悠的恨就變了質,混合了愧疚,最後只變成了淡淡的惱和潺潺如流的憫意。

管修文慢吞吞地走近,僅僅十步的距離,他卻像走了半輩子,晦澀的表情緩斂,又復而亮澈,漾開一個媲美陽光的笑容,走到歸晚面前,影子把歸晚罩去半邊,半明半暗間,他溫柔地開口:「你願意離開這裡跟我走嗎?」

歸晚一愣,定定地凝眼看他,剛才還流轉不息的思緒被這句話定格住了一般。

記憶中,曾經在景儀宮的後園中,也有過這麼一句話,只不過那句話,是她對著這少年說的,現在……正好反了……

命運啊,真是一個可笑的惡作劇呢……

歸晚笑著搖了搖頭,「修文,我不走。」她雖急著出宮,但卻不願冒險,何況這少年到底是敵是友?

在聽到答案的那一刻,管修文臉上明顯現出了痛苦之態,像不能呼吸了一般,重重喘了口氣,才勉強維持住了那清透的笑容,帶著痴痴的幽然注視著歸晚,半天才擠出話來:「為什麼?是因為樓澈嗎?」

見他直呼樓澈的名諱,歸晚一怔,答道:「不是。」

「不是?」因為這個答案而顯出了愉快之色,隨即思考了一會,管修文臉色又沉下來,「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皇上?」仔細地盯著歸晚的臉不放,觀察著。

兩個月了,他心急如焚,每夜無法安睡,一切都按計畫在進行中,唯一的偏差就是歸晚居然到了宮中,他思之心切,見之不得。皇上最近奇怪的舉動他聽在耳里,看在眼中,急在心底。今日趁著在宮中議事晚了,連夜闖到景儀宮中,見到歸晚的一瞬間,就徑自下定了決心,帶她離開這後宮。

不安之情一日日在心中堆積著,像無形的絲線束縛著他,怎麼也掙脫不了。這大半年來,他每次到相府中見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離開相府,那痛楚和渴望比進相府之時又更強烈了幾分。這相府的嬌嬈,如毒如葯,他思之心切,如病入膏育,情之心碎,深入心扉。就這樣,時痛時慰,日復一日,竟然連苦楚都感覺不到了,像與生俱來一般,連痛都愛上了。

她是他的毒,也是他的葯,從來沒有想過後悔與否,只因為他早已沉淪在這暗黑的深淵中,唯一的救贖就是她的一顰一笑,解他的毒,了他的惑。

可是現在她居然說不走,心痛得無法呼吸了。又親耳聽到她說不是因為樓澈,心頭驟輕,一起一落,只為了她隻言片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世界扭曲成這樣?

管修文的眼神越來越古怪,呈現出一種痛苦和掙扎,臉上明明還笑著的,明媚的笑里卻摻進了慘淡。受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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