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囚月

漫步於皇宮中,常會有一種感覺,似乎世上所有能用華麗一詞來形容的物件全匯聚到此處一般。雍容、大雅、王者之氣,一草一木都透著不凡。一邊停停走走,一邊撥弄著花草,歸晚信步於御花園中,進入宮中方三日,她卻似過了三年,外表平靜,內里卻早已沉寂。

三日來無半點樓澈的消息,而宮中似乎也對消息進行了封鎖,誰都不知道曾經受寵的螢妃娘娘已經不見了。更可笑的是,朝中傳來,樓相歸鄉一段時日的傳聞。停下腳步,歸晚望向遠方,奈何觸目是紅牆高聳,完全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眼眸轉向別處,驀地發現,紅牆處處,綿綿無隙。

「夫人,是身體不適嗎?」德宇跟隨在旁,看見歸晚站住不動,擔憂地問。

「不是,」重新邁步,歸晚走在林蔭道上,不回頭地問道,「還沒消息嗎?」

「沒有。夫人放寬心吧,此刻沒有消息也算好消息,樓相根基紮實,朝中近一半都與樓相有息息相關的權利關係,何況樓相還與各藩王交好,即使皇上現在京中實權在握,也不能怎麼奈何樓相的。」柔聲相勸,句句中肯。

「樓相與藩王交好?」歸晚訝異,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略一沉思,爽然道,「德宇公公,麻煩你一件事,不用在京中尋找了,托口信給三娘,全力在南郡和羅陵一帶打探消息。」

南郡和羅陵?德宇怔了怔,這是南方最大的兩個郡,曾有傳言端王逃去那處,但是皇上忌憚藩王之勢,不敢貿動,這與樓相有什麼關係嗎?細細一思考,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抬頭,發現歸晚走遠,忙跟上幾步,低首道:「夫人,那我現在就去辦,可是夫人……」

「我再逛一會,你先去吧。」

德宇一躬身,慢慢退開,在外人看來並無奇特之處,誰也不知道這宮中正漸有權勢的副總管公公與樓夫人是同一政勢。

身邊無人跟隨,頓時冷清幾分,歸晚漫無目的地走著,並不想回皇后殿。這次皇后相助多少帶了些還恩情的味道,如果兩姐妹之間要用恩情這種東西來計算的話,那就有點索然無味了。輕嘆一聲,轉首居然來到了「承坤宮」,臉上浮起淺笑,歸晚踏入其內。

走進內室,看見小皇子被圍在幾個宮女和太監之中,那孩子看到歸晚,喜笑顏開,張開小手,就呼喚:「晚姨,晚姨。」宮女們見狀紛紛退開。

走近幾步,小皇子已經撲過來,一把扯住歸晚的裙子,紅粉緋緋的臉蛋,水潤的大眼睛,特別招人疼愛。歸晚揮退身邊所有人,直到房中沒有其他人,這才伸手抱起皇子,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容淡溢。

這孩子是當今皇上唯一的皇子,皇后的親兒。本朝律法規定,皇子一出生就必須與親娘分開,而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可以探看皇子,皇后為思念親兒,也不知落了多少的淚。這孩子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更有緣的是,第一面見過歸晚就喜歡黏著她,歸晚笑嘆,難道血緣這個東西真的這麼神奇嗎?

陪著小皇子玩鬧了一會兒孩子玩的遊戲,他突然開口道:「晚姨,你不開心嗎?」四歲不到的孩子居然有著出乎意料的觀察力。

歸晚把他放下,撫了撫他的頭髮,笑語:「是啊,煩心的事太多了。」對他人絕不會脫口說煩,可是對著這個不懂世事的孩子,身邊又沒有人,她倒可以全然相信不用警惕。

小腦袋歪歪地支著,粉|嫩的臉上擺出沉思的表情,睫毛一扇一扇,狀似大人般思考,惹得歸晚忍俊不禁,笑出聲,可小皇子後面一句話卻把她的笑意生生掐斷:「晚姨不煩,等我做了皇帝……就讓晚姨開開心心的。」

震驚不已地看著眼前的孩子,歸晚啞然,半晌才又幽然開口輕問:「是誰跟你說的這些?」明明只是個四歲不到的孩子,為何會說出一句這麼驚人的話語?難道這皇宮真如此可怕,連個還不會跑步的孩子都能污染?一想到這孩子以後也會踏足官場,鉤心鬥角,她心中就陣陣惡寒,輕撫他頭頂的手也慢慢收回。

「是母后說的。以後,我會做皇上。」童言童語,可愛的語調里竟含著未來的意圖。

是皇后?恐怕是印妃懷孕,她感到威脅,才會對一個孩子說出這種事吧。歸晚黯然不語,看著小皇子眉飛色舞地將皇后的話用他還不成熟的語言描繪,「母后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嘿嘿……晚姨?」

「不是這樣的。皇位是刀山、是火海,哪有這麼容易。」眉蹙起,歸晚正顏輕勸道,奈何孩子太小,不理解這話,依然歡笑。

心頭一轉,歸晚伸手重重地在皇子臉上捏了一下,痛得他咧嘴直呼,眼淚都盈在眼眶中,驚訝地看著歸晚,哭意湧起:「痛……嗚……」

「做了皇上,就是這樣,也不能喊痛了,你還做嗎?」換種他能聽懂的方式,歸晚諄諄善誘道。多麼希望能抹去皇后在他幼小心中烙下的痕迹。

忍不住嗚咽出聲,皇子搖頭成撥浪鼓狀,「嗚……不做了……」轉悠著腦袋,一抽一泣,好不可憐,突然看到什麼,張大了嘴,哭聲吞到肚子里,憋著不敢動,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事物一樣。

歸晚倏地回頭,鄭鋶站在門旁,一臉沉思地盯著她和皇子,瞳眸幽深,一望無底。歸晚的心疾跳好幾拍,他無聲無息地出現,也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又聽到了多少?

靜謐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兒,就在歸晚恍過神來,低身行禮之時,瞥過鄭鋶,他面含微笑,儒味十足,剛才那一剎那的幽深無影無蹤。悠閑地走近,與歸晚擦身而過,目不斜視,徑直來到小皇子面前,大手輕撫皇子小腦袋,口中柔聲道:「怎麼,不認得父皇了?」

剛才因為受疼而半掛的淚珠還在臉頰上顫巍巍地抖動著,粉|嫩的嘴抿起,小皇子細聲道:「父皇……」奶聲奶氣的音調裡帶著委屈似的含糊不清。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鄭鋶揚眉贊道,收回手,眼神在房內四掃一圈,最後在歸晚身上略停留,「樓夫人,許久不見了。」

每次聽到他這種介於戲言與正經之間的口氣,歸晚心中就有微微的抵觸之感,含笑答:「勞皇上掛心。」

「如今還這麼冷靜嗎?看來夫人也是無情之人呢。」鄭鋶低笑,小皇子明顯地往後縮著身子,他也不以為忤,「樓相下落不明,夫人處之泰然,到底是心無所念,還是明哲保身呢?」

「皇上言重了,夫君不是回鄉了嗎?何來下落不明之說?」拿他放出的煙幕回堵他的提問。

鄭鋶深眸凝視歸晚片刻,朗朗笑起,「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就在這當口,門外的宮女和太監們聞聲回到房中,看到皇上都是一驚,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歸晚暗鬆一口氣,看著宮女們忙著照顧皇子,趁此際想要退出殿外,正欲行禮告退,鄭鋶突然出聲:「樓夫人,你難得到宮中小住,朕惦念與樓相的君臣之誼,不如讓朕好好款待夫人一番。」

「皇上是至尊之軀,怎可勞煩皇上。」這個心性深沉、喜怒難測的妖魔皇帝,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夫人是在拒絕朕的好意嗎?」緩緩步出,鄭鋶高起聲音,似有些不悅。

歸晚餘光注意到房中幾個宮女已經轉過頭來,奇怪地看向她,心知再拒絕會引人非議,提起精神,以蒲柳之姿應道:「歸晚不敢,謝皇上隆恩。」

早已料到她會如此回答,鄭鋶頭也不回地走出宮去。歸晚挪步,耳聽小皇子輕喊一聲晚姨,帶著歉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百味雜陳,終是轉頭,隨鄭鋶之影離去。

院外只有鄭鋶一人站著,身邊沒有任何人跟隨,歸晚小步上前,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偏偏鄭鋶側身站著,不做任何理睬,眼光遙望著遠處,眸色迷離悠淡,所思甚深的樣子,歸晚陪站一旁,心頭悄悄估量,也不出聲打斷他。

「夫人,」鄭鋶突然轉頭,正好對上歸晚的眼,唇邊線條微弧,「你猜,現在樓相身在何處呢?」

歸晚被他突然回頭的動作小驚一下,不及防範之下,深深地望進那幽邃的眉目間,看到對方眸光略閃,似波動了一下,忙移眼,視線微調,投向鄭鋶身後之景,「皇上,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樓卿真狠啊,」鄭鋶身影未動,被風拂起的衣袖飄然,連帶著把他身上那隱藏著的桀驁之氣揚起三分,「關鍵時刻,居然連你也放下了,朕不得不欽佩他。」

對樓澈的去向心中似乎已有模糊的概念,歸晚森寒之意泛上心,口中卻坦然答道:「皇上多慮了。」

細眼打量歸晚一番,鄭鋶心中忍不住暗訝,想起她剛才捏小皇子的臉,問的那句「做了皇上,就是這樣,也不能喊痛了,你還做嗎?」心一悸,冷瞳暗斂,凜色掠過,轉身走去。

不明所以,無奈之下歸晚只能跟上,走在蜿蜒的碎石路上,空氣還是帶著冷冽,倉促之下,吸入口中,冰寒如刀,她把頸間雪裘攏得更緊,暗暗埋怨這真龍天子脾氣古怪。

陪著鄭鋶在園中打轉,途中一句話都沒有交流過,只是默然地走著。這園本是人少之處,倒也沒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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