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非蓮

我非蓮,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我,非出淤泥已染一身污,宦海混沌,豈是白蓮所能生存,故我非蓮,既染且妖。

潤雨如酥,延綿不息,淅瀝著飄過整個京城,南城的古宅外來了四個貴客,一把江南絹綢傘,顯盡了來人身份高貴。宅子偏門一開,探頭出來的老僕四下張望一番,立刻打開朱紅木門,恭身相請來人入內,隨後謹慎地向門外四顧,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才又輕聲合上門扉。

「公子,你可來了。」辣西施苦候半日才等到歸晚,忙起身相迎,一手拿過剛泡好的香茶,親自遞到歸晚手上。

熱氣暖身,單手揮去一身濕潤雨絲,歸晚轉頭相問:「三娘近日可好?」

「托公子的福,一切都順利。」辣西施笑嘻嘻的,瞥到歸晚身後跟著如晴如明兩個丫鬟,略顯訝異,進京以來第一次看到她們倆跟著歸晚。如晴如明微微一點頭,就算招呼過了,前次因為她們保護不力,致使丟了歸晚,回相府後被嚴厲懲罰後,此時再次跟隨歸晚,不敢有所疏忽,如影隨形,隨時戒備。

揮退所有奴僕,辣西施這才領著歸晚一行,走上閣樓,珠簾書屏,清新雅緻,倒似一間女子閨房。讓樓盛等在門外,四個女子踏入房內。

「公子,」讓歸晚坐於窗邊,辣西施轉身在書架上翻尋,抽出一本類似賬冊的簿子,放到歸晚面前,慢條斯理地報告起來:「這一個多月來,收購了曲州進京路線的商家共兩戶,召武士二十餘人,其中一流者,三人;召文士十餘人,四人滿腹經綸;召三教九流者,十餘人,各有本領。還有拉攏官員者,名單都在上面了。」事無巨細,都詳盡地敘述來。

歸晚拿起賬簿,粗略地翻閱兩張,重新合上,「三娘做事,我放心。」用人勿疑,這個道理她深明。

「公子今日怎麼惦念起這兒來?何不等雨停了再來?」這「公子」做事一向不急不慌,心不在焉似的,這次倒顯得有些主動,對於掌握京城動態方面極為熱心。

歸晚聞之一笑,望向窗外,並不作答。聽著淅瀝不斷的雨聲,心中頗是厭煩,從宮中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卻半點動靜全無,一日一日,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等著那雷霆一擊,不鳴則已,一鳴必定驚人。那個異魔似的皇上,哪是易與之輩。樓澈似乎也感覺到什麼,調回如晴如明,全面保護她,在她周圍撒下一道名曰「保護」的網,想要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心中微微一暖,歸晚輕逸出一聲似憂似嘆。她非白蓮,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

「公子,」打斷歸晚的幽思,辣西施拿回無人觀看的賬簿,輕言道,「你讓我打聽的事,已經略有眉目了。」

這句話似乎引起歸晚莫大的興趣,收回投視在外的眸光,眉輕挑,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朝中分有兩派,是眾所周知的事,一派端王,一派樓相,但是這一月來,我們用盡手段,打探了幾乎所有京城官員,才發現朝堂遠非這麼簡單。表面看來,朝中兩大系,其實還有一部分是『保皇』派,端王有皇族特有之權,樓相有處理軍政的決定權,而兵權,則是握在林氏將門手中,林氏家族忠心不二,可以說是當今聖上的真正依靠。」

「林氏兵力都散在天朝南北邊關兩處,皇上要靠這來保護自己豈不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那位高深莫測的天子會如此坐以待斃?

「這就是我們打探出來的第二個重點了,」辣西施故意賣了個關子,狀似神秘地說道,「你可知,京中有些官員,看似分屬樓、端兩黨,其實是忠於皇家的不二之臣。」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可能是皇上故意安插到樓、端兩人身邊的?」

「是啊,越調查,越覺得這京城真是龍潭虎穴,深不可及。」辣西施憂聲一嘆,雖然不知道這「公子」到底在防什麼,但是已經隱隱透出與皇城牽扯不清的關係。

歸晚蹙起眉,「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如果真是如三娘所言,這官場上,敵敵我我,真是難辨分明了。

「我聽從你的吩咐,買斷了從曲州進京的兩家商戶,這兩家本是和皇宮裡做生意的,宮中的許多製品都是通過這兩家的渠道向外界購買,現在已經都暗裡轉到公子的名下了。接觸宮廷好段時間,也能摸索出門道。」

暗贊一聲好,歸晚浮出笑容,朝堂上的政治是從大著手,而女人的政治往往是以小處見威,這就是權謀之爭的巧妙之處,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罷了。

看她笑意渲染開,辣西施也情不自禁開心起來,坐在歸晚的對面,笑過之後,憂心又起,忍耐不住,提道:「公子,你為何非要調查這些?難道……」

這一聲難道後什麼詞也不敢加,只怕看清這一切的根源,自己也難離混沌。

似乎明白三娘複雜矛盾的心理,淡品清茶,歸晚轉開話題:「三娘,依你看,如果皇上想要獨掌大權,該如何做?」

一震,辣西施一臉驚異地看著歸晚,注意到她似乎只是好奇,而非有什麼企圖,一顆因那句驚人之語而疾跳不已的心才稍安定下來,緩答道:「如果真要如此,只有削權和除之兩個辦法。」

「那如果要在極短的日子裡集中皇權,又該如何?」

沉吟不語,辣西施片刻後艱難開口:「只有除之,而且,為了名正言順,最好的辦法是暗殺。」

輕吟的笑聲逸出歸晚微抿的唇中,直視三娘,謂然道:「名正言順?暗殺後,一可以向天下宣布病逝之類的理由隱瞞過去,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推到別人身上,陷害他人,真是好辦法呢,連後招都如此完美。」

辣西施心中一寒,毛骨悚然,只覺得窗外的雨都滴到自己的心裡去了,攪得她一頭霧水,又有些莫名恐懼。

兩人坐在窗前,淡議淺論,朝堂紛爭,談笑間,指點風雲。

門口又傳來開門聲,辣西施站起身向下望,一看之下,有些喜悅,轉頭對著歸晚道:「險些忘了告訴你,前幾日,召了個滿腹經綸的高才,點名要見你。」

放到嘴邊的茶因這句話沒有觸口就放下,歸晚支手托腮,薄笑三分,「怎麼?有人要見我?」

「是啊,他一眼看出我不是真正的主事人,點名要見主事人,你看,他此刻到了。」站靠在窗欄邊,辣西施低笑說道。

心念一動,歸晚也站起身,往樓下看去,一看之下,臉色恍然微變,立刻扭頭,回身坐下,笑意斂淡,咕噥輕語:「怎麼他來這裡了?」

聽到她的輕語,辣西施轉身,心頭有些納悶,還沒問出疑問,歸晚卻顯出一絲似譏似諷的雅笑,「三娘,打發他,別讓他看出端倪。」

「難道公子認識他?」只看歸晚的動作,就知道她深知對方的底細,三娘不免有些好奇。

「不熟悉,但他卻是皇上的不二忠臣……」哀然一嘆,歸晚喝下一口清茶,看著三娘聽令下樓去打發來人,眼神在茶霧中淡離了幾分,「這雨,何時才會停呢?」

「好像還沒走,」辣西施望樓下兜望一眼,感到有些趣味,「公子,這人到底什麼身份?」

「『啟陵之牆』林將軍的軍師,雖是文士,卻在沙場征戰多年,以智謀出名。」歸晚娓娓道出來人的身份,纖掌中轉玩著瓷杯。清茶餘裊已散,在等待中磨耗的耐心也隨之失去了溫度一般。

「他等在後門,這可怎麼出門?」辣西施也感到了事情棘手之處,心裡默默揣測這軍師突然到來的目的。此處近一個月來動靜之大,難道已經引來官方的關注?抬眼一瞅,看到歸晚已經站起身,驚訝不已,「公子?」

顧盼眸轉,語笑淡然:「既然如此,我就走正門,光明正大地出去。」

辣西施略頓之下,笑意浮上眉眼,這前門一個月來,來往人士頗多,「公子」就算正門出去,也不會引來太大的注目,何況此時細雨朦朧,更是天然屏障。忙起身,陪著歸晚一行來到門口,親自打開綢傘,遞到如晴手中。

「三娘,這裡的一切就交託給你了。」回身淺笑,歸晚慎重囑咐,站在傘下的身姿,因為隔著雨絲點點,如紗隔面,倒有些不真實起來。

檐上水滴成線,三娘離著雨霧凝望片刻,深深一個恭身,身子半曲彎下,口中沒有回答什麼。濕潤的雨,因為這一個行禮,帶上了三分凝重色彩,卻又很快被雨掩去。等三娘再次抬眸時,院中已無人影,空留下紫檀淡香縈繞和如縷如絲的清風潤雨。

歸晚步出院外,入眼之處皆是蒙蒙然的,像是一幅墨染的圖。踏著這墨漾的路來到巷口,樓盛早已在馬車旁等候,還未迎上,巷口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夾著水滴的雜亂,靠了過來,如晴單手支傘,手如刀,向來人劈去,如明立時反應,手影揮動,隨之而去。三隻手一起打向來人。

如晴如明的武功雖不是最好,但卻勝在默契無間,合作起來更是威力倍增,沒有破綻。可是這些似乎在來人身上失去了作用一般,雨水飛濺,僅僅一眨眼的工夫,來人架回倆人的攻勢,還是靠近身來。如晴眉一皺,如明反手又想攻上去,卻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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