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動

京城之美,最表現在夕陽西下之時,晚霞多姿,七彩幻變,尤以紅色為最,淡墨入水似的,渲染了半個天空,暗沉,壯麗,合著那皇宮高牆紅瓦的氣勢,尊華非常,以那最高的寧坤宮為點,延伸成網的京華,莊重中透著悠久的歷史味,蒼涼中蘊著深重的王者氣。

殘陽如血……

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京城,歸晚從馬車上踏下,遙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京城,心突地一跳,凝望著那半天的彩霞,殷紅的殘陽。

出乎意料,來東門迎接的竟然是端王一行。紫金蟒袍,玉帶錦靴,端王大踏步地走來,平時頗顯嚴厲的臉上此時掛著親切的笑容,看到樓澈、林瑞恩的樣子竟好似許久未曾碰面的好友一般,誰又能從那樣的熱情里看出他們本是各有權勢、時為政敵?

「樓相和林將軍終於回來了,沒有了樓相和林將軍,京城都冷清了幾分呢。」朗笑著走近,端王顯得不勝感嘆。

「有端王在,京城又豈會冷清。」薄唇逸出似誇似諷的語句,樓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向端王。

端王似沒有聽到其話中之音,臉上笑意半分未減,轉向林瑞恩,「林將軍辛苦了,皇上大為讚賞,林將軍真不愧是我朝難得一見的將才。」

冷將軍淡淡一點頭,「不敢當。」

知道他本是冷漠之人,對他太過簡單的三個字也不甚在意,端王今日談笑風生,一副親睦模樣,對著剛下馬車的歸晚招呼:「樓夫人風采依舊,本王幸甚。」

歸晚微微行禮,回之一笑,無可挑剔的禮儀風範,內心暗訝於端王的熱情,不免要度測他的來意。含笑轉眸,忽然捕捉到隨行官員里一道清影。這個少年兩月余沒有見面,似乎變了許多,態度謙恭謹慎地站在一排藍、紅官袍之中,背後映襯著紅染天空,面目倒似模糊了起來,沉在了夕陽的陰影里。

端王和樓撤、林瑞恩三人並肩向著皇城內走去,歸晚換了簡便馬車隨後,而官員們站在尾首。就在馬車駛過官員行列時,少年狀元情不自禁注視過來,迎上馬車,臉上浮現出誠摯的笑容,那種透徹的氣質又回到身上,如同空山清泉般的清新。

還是當初那個少年,如是想著,歸晚倍感幾分安慰。

城門前方三個當今天朝最為權重的男子邊走邊議論著什麼,時不時傳來端王鷹唳般的笑聲。歸晚斜睨著三人的身影,覺得一陣好笑,正在欣賞他們各自的表情時,端王突然轉身走來,來到馬車邊,笑語道:「樓夫人,恕我失禮,先走一步。」

「端王親迎,已是天大的面子……還請慢走。」

「夫人客氣了,」端王鷹眸一轉,帶著興味,盯著歸晚,「後日在宮中等候夫人大駕。」

啞然一頓,歸晚睜大眼,對後一句話還沒消解,端王已經攜著笑離去。

悵然回首凝望,樓澈慢慢走到面前,溫澤如水,與常無異,「我們回家吧。」

銀澤珍珠,羊脂玉鐲,伸手輕輕撥弄著首飾,歸晚坐在鏡前,任由玲瓏為她梳發,桌上燭火忽明忽暗,搖擺不定,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接到螢妃的請柬,雖然意外,但也並不吃驚。女人柔到了極致便是一種危險,而螢妃無疑是箇中高手。淺淺的浮上唇,歸晚輕笑出聲。

玲瓏一驚,露出不解,問道:「小姐,你在笑什麼?」即使歸晚成婚後,她也一直改變不了稱呼。

「我在笑,女人的悲,女人的哀,女人的痴,讓人心痛的同時也有些惱恨啊。」歸晚很隨意地撫摩發梢,說不盡的雅緻和風流。

玲瓏更糊塗了,她不知道小姐在為誰而悲哀,但她此刻卻為小姐感到心痛……深深記得曾經夫人對小姐的獨特教育之法,那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一點一點地滲透到小姐的心裡。接受了過於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只有在情動之時才有些微的裂縫,這才是多麼悲哀的事實。小姐啊小姐,你可知道,真正可憐可嘆的人不是愛得痴狂的別人,而是只愛著自己而備顯無情的你啊。

無法說出口的話堵在心裡,酸澀之感衝上雙眼,一熱之際,淚水滑落下來。

歸晚疑惑地回過頭,伸手去接住那晶瑩的淚水,輕問道:「玲瓏,怎麼了?」

淚水流落得更凶,玲瓏抽泣著,「小姐……小姐,難道你不寂寞嗎?為什麼不給別人一個機會呢?為什麼要拒絕幸福呢?」

一個問伴著一串淚,滴滴落到歸晚的心裡。心如明鏡,豁然開朗,笑意漸漸變濃,連眉梢都帶著愉悅,歸晚感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你對我真摯的關懷和忠心。」抬手抹去那淚痕,幽然笑道,「你聽著,這話我有可能只說一遍……」

燭光在歸晚的臉上幻光流轉,淡化了玲瓏的意識,這才注意到,兩個多月不見,歸晚似乎變了。這是她看到過歸晚最純最真的一個笑容。

「玲瓏,我好像找到幸福的方向了。」

時光突然靜止了,玲瓏哭得更傷心了,卻蘊著笑,苦澀的、釋然的、愉快的……

小姐啊,你可知道,聽到你的這句話,玲瓏也感到多麼的幸福啊。

……

過了許久,歸晚笑謔地等著玲瓏整理。玲瓏好容易止住哭,這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柔聲笑道:「小姐,快打扮吧。你還要進宮呢。」

見她去拿出一套普通的宮裝,配上銀蠶絲帶,歸晚低頭沉吟,悠然道:「今天不|穿這個。」站起身,來到衣櫃前,選出一套衣袍,順手取過首飾,回頭遞給玲瓏看,「今天穿這套。」

瞠目結舌地望著歸晚,玲瓏啞然,驚訝無比,別的小姐是拚命展示美,而她的小姐,光是風姿都勝人一籌,通常都是隱藏美麗,所以從不在衣飾上多做文章,可是今日是怎麼了?

看到玲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歸晚俏麗地輕噘一下嘴,輕道:「今天,等著我的人,可是傾國傾城的螢妃,稍有疏忽,可就要輸了。」

不管如何,那楚楚仙姿的螢妃已經勾起了歸晚爭勝之心,這場女人的戰爭,才剛要拉開帷幕。

玲瓏笑了,笑得特別開懷,她的小姐真的變了。以前雲淡風輕的小姐固然是美麗的,但是此刻的小姐,因為多了一種活力,更加讓人移不開眼神。

京城的夏日,到了傍晚就已經轉涼了,雅緻精美的御花園裡,連空氣中都帶著芳草的清甜。此刻宮燈高掛,白天還氣魄非凡的花園因為光影的原因,別有一番幽靜的趣味,而清澈見底的池塘之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了宮燈的光線,又為整個園子添上了幻彩的氣氛。

宮女或舉燈、或端盤、或恭立,穿梭在御花園之中,服侍著院中每一個貴族女眷。樹叢邊、石桌旁、玉廊里,輕笑淺顰,鶯聲燕語,處處流瀉著女子的歡聲笑語。

「麗妃娘娘,我看你一直在這發獃,想什麼呢?」露肩薄衫,來人身姿妖嬈,嬌媚非常,笑語盈盈地走近池塘邊一位端坐的宮裝麗人。

麗妃溫順地抬頭,看到來人,慢慢站起身,招呼著:「是印妃姐姐啊,我只是覺得這池塘晚上看來特別的美,所以看得入迷了。」

輕笑幾聲,印妃一臉的了悟:「這池塘晚上看起來的確別有風味,可是麗妃……並不是痴迷這個池塘的風景吧。」

「姐姐說笑了。」

「是不是說笑,麗妃心裡自有數,你的心情,與這後宮上下不是都一樣嘛。」印妃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朝麗妃使了個眼神,嘴角輕輕一撇,朝著花園中心的人看去。

麗妃隨之看去,眼神又是一黯,本是溫柔賢淑的臉上,竟有絲扭曲,那種恨意暗暗地就在空氣中飄蕩開了。

君王曾經說過:得天下非我平生之最,得螢妃圓我終生夙願。

用這句話來概括螢妃的得寵情況並不為過。自從螢妃進宮後,皇上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般的妃子是然,連皇后也不例外。

「這樣的美麗,連天地都為之失色啊。」既羨又妒,印妃開口道,聲音不復輕鬆,反而語帶沉重。

麗妃沒有介面,失神地望著前方。螢妃坐在石桌旁,同桌的除了皇后,還有幾位高官家眷,而此刻,目光似乎都聚集到了螢妃的身上,那種與天地同在的光華,使同桌的人黯然失色,使整個花園裡的女子汗顏。

後宮本是美的宮殿,在這裡的女子無一不美,無一不嬌,美這個字,在後宮是最淺薄的。而眼前的螢妃卻是例外,她的美傾國傾城,此時,穿著淺藍的紗裙,六支琉璃玉簪挽發,柔麗、端華之美蓋過了所有後宮的風華,艷絕六宮,一枝獨秀。

多麼讓人羨慕和嫉妒的美貌啊。更何況她還得到了皇上無與倫比的愛。

心抽搐地一痛,麗妃撫住心口,忍受不了心中的酸楚似的,她的臉變得煞白,別過眼不再看向那個方向。

「奇怪,」印妃喃喃自語道,「今天螢妃似乎刻意裝扮過,她是故意要艷壓群芳嗎?」

低頭一看麗妃的臉色,印妃一笑,不再提,轉而道:「幸好螢妃流產,現在皇后又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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