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巫蠱

到了臘月,天氣已是極寒,雪如飄絮,天色晦暗。

這個月份一向是後宮繁忙的時候,宮人的升遷、賞賜都在這時見分曉。子虞接連幾日就忙於處理宮務。

今年的境況大不同於去年。彼時她尚未在宮中站穩,戰戰兢兢,宮人難免擔心前景。而如今,她宮中盛寵,交泰宮悄無聲息,一向張揚的明妃,也不再輕易來招惹。往來步壽宮,藉機討好的人絡繹不絕,宮人們爭相表現,欲能攀居高位。

將身邊得力可靠的人擢升,不可信的人排除,子虞拿著名冊獨自思考。

宮女通報道:「殷夫人求見。」子虞點了點頭。

徐氏被宮女引入殿中,神態欣然,拜禮之後對子虞道:「眼看年關又至,相爺囑我來看看娘娘,可有什麼需要的。」

子虞一聽就明白殷榮已答應了,笑著和徐氏寒暄了幾句後,將宮女全部遣走。等殿中只剩下兩人,便不加掩飾地說道:「聽說交泰宮的女史秉儀都是皇后娘家舉薦,得皇后寵信的女官不是出自宣王府,就是多年曆經考驗的,不知相爺能在何處使上力?」

「再牢固的牆也會有縫隙。」徐氏款款笑道,「若娘娘想在皇后那裡傳句什麼話、遞上什麼東西,還是能出點力的。」

子虞微愣,徐氏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傳話、遞物都屬於不同司職,遠超她的預計。

「相爺真是深謀遠慮。」子虞真心讚揚。

徐氏道:「為這一天,相爺等了十年。」

子虞微笑頷首,將名冊放到一旁,轉身去了寢殿。徐氏一直偷偷打量,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過了片刻,才有些微的衣裙婆娑聲,子虞的身影從屏風後踅入。她手上拿著一隻極細的竹管,顏色暗沉,很不起眼,遞到徐氏的面前。

徐氏用手搖了搖,見子虞毫無表示,拔開塞頭,一脈細細的桂花幽香頃刻瀰漫開,猝不及防。她有些訝然,當然不敢相信子虞避開宮女,親自取來的,會是一直普通的花露。

「真香。」她笑著試探,「不知娘娘想用在何處?」

子虞淺淺笑道:「說起來是四年前的事了,交泰宮賞賜了欣妃娘娘一盒乾花,那香氣讓我時不時想起。」

徐氏錯愕了一瞬,若無其事地將竹管收好,告辭離去。

若說康定四年的開始誰最晦氣,倪氏覺得非她莫屬。

她的父親年末時突然病倒。臘八、年後,她幾次回去探看,情況都沒有好轉。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病榻上,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兩朝為相的重臣,如今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

娘家的事已經足夠讓人失望,而夫家的事,則讓她感到絕望。

趙琛從南國回來時是重傷被抬入府中的,一條腿因為被馬蹄踐踏,幾乎變了形狀。養傷用了兩個多月,傷好後卻更讓人傷心,他沒有了行房的能力。他們成親許多年,一直沒有子嗣,趙琛明著暗著想要納妾,她一直都不曾鬆口,她的父親是倪相,即使是他的皇后妹妹,也不得不顧忌。

以後,再也不用擔心納妾問題了。

娘家夫家同時受挫,她敏感地發現,最近來府中走動的人也變得少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這一日終於放晴,倪氏到後花園中散心,看著陽光照在粉牆青瓦上,反光粼粼。牆外突然有一陣爭執聲。她暗生怒火,將看守外院的小廝喚來,問道:「外面這是吵什麼?」小廝戰戰兢兢地答道:「有個婦人,已經連續來了好幾天,說來替我們府中化劫。」倪氏一哼道:「什麼人都敢上門來招搖撞騙,將她趕走。」小廝急忙去了。

倪氏坐了一會兒,轉念又想起家中煩事,連太醫都請來看過,吃了多少葯,半點成效也沒有,或許該藉助其他方法扭轉乾坤。她又命人把小廝叫來,「你說那婦人來了好幾天,都說了什麼?」小廝道:「她說我們府中氣象異常,有,有……」倪氏瞪著他,小廝咬牙說道,「有斷嗣宮禍之象。」倪氏一拍石桌,「妖言惑眾。」一旁的奴僕都不敢吭聲。

她想了想,道:「明天她若再來,就將她領來,我倒想看看什麼人這麼大膽。」

到了晚間,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郡王府的事情,只有宮中有所風傳,外面的百姓哪能得知,若「斷嗣宮禍」真有其解,前兩字基本已定,後面的又做何解?年幼時她也常聽人說起能人異士,莫非這就是一個?

等到了第二日,那婦人果然又來了,小廝立刻將她領到內院。

倪氏見那婦人衣著普通,因在外面走得久了,臉頰、鼻子都被凍得有些發紅,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她問道:「聽說你在門口胡言亂語,有什麼目的?」

婦人不卑不亢地說道:「妾是路過府前,看到府上陰氣沉沉,分明有劫難,這才好意來提醒。」倪氏柳眉倒立,哂道:「凡是招搖撞騙,都以化劫解禍為借口。」

婦人微笑道:「若真是無劫無禍,夫人怎會請我進來,可見我估算的並無差錯。」

倪氏道:「那你說說有何劫難。」婦人看了周圍一圈,道:「事關重大,不亦多傳。」倪氏命奴僕散去,婦人才開口道:「可否將府中主人的八字給我看一下。」倪氏去房中取了八字給婦人看,婦人細細算了一下,眉頭深皺,「夫人既無心,何必耍弄妾,這個八字命中無富貴,怎會是府中主人。」

倪氏這才有些服氣,將袖中藏的八字拿了出來。婦人反覆看了良久,嘆息道:「果然是劫數,天意難違。」倪氏聽得心驚肉跳,「什麼劫數?」婦人肅然道:「這個八字不但本人劫難甚大,手足亦有禍患。」

延平郡王的手足只有身在中宮的皇后,倪氏半驚半疑,「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婦人道,「支梁難撐,大廈將傾。」倪氏想到父親病重,中宮失寵,心跳如急鼓,「可有化解之法?」婦人想了一想,道:「世間化劫方法有千萬,可惜這劫數太大,我只想到一種。」倪氏連連催促,她才走進,壓低了聲音說:「夫人可聽說過巫?」

倪氏獃滯了片刻,忽然大怒,大聲將家僕叫來,道:「將這個妖言惑眾的瘋子給我趕走。」

婦人不急不忙,還施禮告退,「夫人不信我就罷了,劫數就在眼前,到時夫人莫後悔。」

倪氏將人趕走,心裡始終有些介懷,又囑咐小廝,「跟在她的身後,記住住址。」

彷彿印證了婦人的劫數之說。

到了二月上旬,天氣連日放晴,陽光暖融融的,似乎已有回春之意。交泰宮中卻依舊冷峭,凜冽的寒氣似乎在這裡盤桓不去,事情起源於宮女之間。

二月某一天的夜裡,值夜的宮女忽然在宮中大嚷大叫,口中說著旁人都不懂含義的語句,宮人將她拿下,平日里謹言慎行的宮女忽然像變了一個人,指著宮殿的黑暗處,叫喚著一個同伴的名字。熟悉她的宮女都變了臉色,那個名字的主人已死去多年。

眾人都以為她瘋了。

第二日女官稟報了皇后,那宮女忽然又恢複了神志,只是言辭灼灼,認定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人,皇后大怒,將她逐出宮去。

事情並沒有輕易完結。

出現幻覺的宮女逐漸開始增多,她們有的看到死去的人,有的看到憎恨的人,有的看到了親人,還有的看到了難以描述的怪物。交泰宮中漂浮著一種壓抑詭異的氣氛。宮女們怕惹禍上身,閉口不言,但是神思恍惚,錯誤百出。

點錯宮燈,放錯擺置,甚至有宮女在庫房值夜時打翻燭火,險些失火。

宮人們更加害怕,認定這是鬼魂作祟。

面對這樣的情況,皇后也感到束手無策,這些工人跟隨她很長時間,平時言行謹慎,穩重可靠,若不是親身體會,絕不會喪失理智。

皇后下令查明原因。女官宮女將闔宮詳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使人生幻的藥草,於是更加人心惶惶,愁雲慘淡。

就在皇后為此事憂心忡忡的時候,延平郡王夫人倪氏入宮求見。

照例寒暄一番,皇后問她來由。倪氏看看左右,支開兩個隨行女官後才開口道:「妾知道娘娘最近煩心,特來向皇后獻策。」

倪氏雖然出自公卿,後又嫁入郡王府,但做事一向我行我素張揚跋扈。今日居然要獻策,皇后心中對她輕視已久,略為一笑,「什麼策?」

「妾遇到一個奇人,觀相已知我們府中近日有難,她教了妾一點奇術,將劫難轉嫁他人……」她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綢布縫製的小人。

「荒唐!」皇后眼光一瞥到,又驚又怒,臉色鐵青地瞪視她,「這等污穢之物,你居然帶入宮苑,莫非不想要性命了。」倪氏被她截斷話頭,又被劈頭蓋臉一頓痛斥,臉上又青又白,喃喃辯道:「若非你宮中出了鬼魂害人,臣妾怎會想出此法,鬼神之說,一向玄妙……」

皇后霍然起身,怒斥道:「害人的只能是人,豈是鬼神。快把這東西帶出宮燒了,日後沒有我的傳召,不要入宮。」

話音一落,皇后揮袖離去。倪氏臉漲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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