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行刺

第二日子虞先醒來,輕手輕腳地離開床榻。等她梳洗完,回到寢殿,皇帝仍在熟睡。

子虞有些驚異,他的睡眠一向警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

宮女為她上妝,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調弄的胭脂幾次都不合心意。子虞接了過來,選了海棠紅的脂粉,輕輕在臉上蓋了一層,側過臉想要和宮女說什麼,卻瞥到皇帝已起身坐在床邊,透過銅鏡看著她。

鏡中的他離得遠,面貌模糊,可是目光深沉又探究,讓她不敢輕易回頭。

宮女們垂手肅立,鴉雀無聲。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周公公走了出去,很快又回來,在皇帝的耳邊輕語。他控制著音量,一絲也沒有外露,皇帝的神情卻變得嚴肅起來,一言不發,在屏風後換了朝衣。

氣氛與平時迥異,子虞站起,來到屏風旁。

皇帝轉過身,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依然溫醇,「你的哥哥昨晚遇刺受傷,此時正在宮外求見。」

子虞腦子嗡的一聲響,疑心自己聽錯了,抬頭直視皇帝肅然的表情,期艾道:「遇,遇刺?」

「嗯。」皇帝安撫地握住她的肩,「抓住了一個刺客。」子虞心急如焚,她擔心的只是兄長的安危,轉頭看向周公公,他果然明白,說道:「娘娘不用擔心,雲麾將軍臉色不好,身上卻無大礙。」

皇帝見她新上的胭脂都掩不住驟然發白的面色,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龐說道:「我去看看。」帶著宦官侍衛走了。

子虞心裡又急又躁,遣了宮女前去打昕,等了一會兒不見消息,又讓秀蟬再去。在寢殿里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宮女歸來回稟,「聽聞羅將軍昨日和軍中好友小聚,在路過安邑坊時,遇到幾個酒醉的漢子,因為搶道而起了爭執,後來就動了刀劍。羅將軍,殷侍郎,還有幾個侍從都受了傷,當場擊殺了五十,只留下一個活口。」

子虞聽著就皺起眉,對她冷冷掃了一眼,宮女垂下頭,「娘娘莫怪,我是聽幾個宮人如此說的,一句不曾添改。」

秀蟬帶回來的內容卻不盡相同,「羅將軍手臂上受了些傷,並不累及要害。刺客有六人,留下一個活的,正綁在宮外。」子虞微微鬆了口氣,把秀蟬召到近前,問道:「問誰打聽的?」

「剛才那些都是楊都監讓我告訴娘娘的。」

子虞一直緊繃的心才稍稍放鬆了些。哥哥與楊都監一直有往來她是知道的,既然能在這個時候還傳話出來,肯定傷勢不重。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身子,目光在第一個回稟的宮女身上轉了轉,若有所思。

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傳來羅雲翦出永延官的消息。

子虞按撩不住,帶著宮女去了永延宮。殿前侍衛欲入內通報,被子虞制止,「不要驚動御駕,我就在這裡等一等。」

這一等足足近半個時辰,羅雲翦才從殿中走出,看見等候在外的子虞不禁怔住。

子虞見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好不容易壓住了已涌到喉口的稱呼,直到羅雲翦行了禮,才輕輕道:「將軍隨我來。」

走到僻靜處,四下無人,子虞轉過身,眼圈微紅,有些激動地喚:「哥哥。」

羅雲翦微微一笑,安慰道:「娘娘不用太過擔心。」

「這世上能讓我擔心的人已經不多,」子虞酸澀地看著他,「傷了哪裡?」即使冬衣厚重,她也看出羅雲翦的衣物太過臃腫,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胸口。

羅雲翦輕輕拍了一下左肋,「這裡,還有手臂,都是皮肉傷,不算什麼。」他略徽頓了一下,口氣僵硬地說道,「若再偏一些,就直插胸口,險些被他們得逞。」

子虞的胸口彷彿被堵了一塊大石,半晌才喘了口氣,「傷成這樣,就該回去休息,派人來宮中傳話也是一樣。」

羅雲翦的眼中閑過一抹犀利的微光,「只有讓陛下親眼看看這些傷處,才不會失去原有的意義。」他搖了搖頭,「昨日要不是幾個兄弟拚命相護,今日不一定能面見御駕,殷泰為我擋了兩刀,至今生死未卜,我豈能在家中安心休息。」

子虞伸手在他未受傷的左手臂上輕輕一拍,「只要他忠心對你,豁出命去博取的,我會補償給他。」

羅雲翦吃了一驚,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看向她,細心地察覺她的神情與往常大不相同,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烏黑的眼眸里掩了一層厲色。

「娘娘打算做什麼?」他放柔了語調,「今日你在後宮中的地位來之不易,可不要輕舉妄動。」

「我不動,就任由他們對你刀劍相向?」子虞冷冷一笑。

羅雲翦張了張口,予虞道:「退讓如果不能換來平安,那就毫無意義。墜馬一事我尚且還能忍耐,可是這一次,刀鋒已經懸在頸上,我決不能再忍氣吞聲。」

「子虞,」情急之下,羅雲翦喚出她的名字,「事情還未查出究竟,你豈能輕啟戰端?」

「刺客是誰派出,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何須查出究竟?」子虞拭去眼角的一滴淚水,「至於戰端,上一次僥倖逃脫,這一次僥倖輕傷,下一次,下下一次……我們難道要把性命託付給『僥倖』兩字?後家如今式微,尚且能做出如此囂張瘋狂之舉,若讓他們再勢起,這裡就沒有我們兄妹存身之地。」

羅雲翦專註地看著她說道:「陛下已經得知內情,我們不妨等一等。」

子虞抬眼望了一眼永延官的檐角,吐出一口白氣,微微苦笑,「靠他主持正義?」

「娘娘不信陛下?」羅雲翦看看左右,輕聲問。

子虞道:「昔日明妃、文媛都曾相信過他,可是結局如何?」

羅雲翦緩聲道:「他待你和她們不同。」

「有什麼不同,」子虞平靜地一笑,「我和她們都是一樣,不是他必選的唯一。哥哥,後官的妃嬪,寵遇都在他一念之間,可是誰也不會真正將性命交託給他,那樣與寄望僥倖有什麼分別。上一次三殿下墜馬,被後家暗中化解,打殺了兩個宮人就算交差,這一次決不能重蹈覆轍。」

羅雲翦說不清這一刻是什麼心情,他曾經希望妹妹能入主後官,影響局勢。可當她真拿出這樣的魄力,他又覺得滿心酸澀。

「哥哥回家好好休息,」子虞柔聲道,「只有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才會露出獠牙,行徑瘋狂。我看後家也看到了窮途來路。」

喚來宮人,護送羅雲翦出宮。直到他的身影在官門處消失,子虞仍久久站立風中,經女官催促才回步壽官。

將清晨打探消息的宮女召來,子虞問:「早上你去哪裡打探的消息?」

宮女早知失言,忐忑不安了整個上午,立刻答道:「奴婢去了宮門,那裡正是換班的時候,打聽了幾句,他們就是如此議論的。」

不但要殺害她的哥哥,還想將罪名掩蓋為醉酒私鬥,子虞心底的憤恨如火燒一般,臉上反而更加平靜了,冷眼看著宮女道:「我以為你們都是聰明人,現在看來顯然是我高估了你們的本領。」宮女在她的目光下瑟瑟發抖,仍咬緊牙關,「請娘娘再給一次機會。」

子虞道:「別再讓我失望。」宮女應聲而去。

午時才過一刻,宮女又折返回來,向子虞回稟,「奴婢打聽到,宮中有兩種說法。一說羅將軍遇到醉酒地痞,不小心被刺傷;還有一說是部的軍漢鬧事,為鳴功勞不平,這才行刺將軍。」

晚間才發生的事,一個清晨流言就已充斥宮廷,顯然有人故意作為,而且用心險惡。聽信第一個謠言的人,只能在慶城治安上做文章。可若信第二個謠言,在問罪之餘,不免對羅雲翦南行的功勛心存疑問。

子虞輕嘆,出手就是一擊必殺的行刺,行事周密。失敗之後,立刻又傳訊人宮,掩蓋事實。這樣的手法、速度,和在宮中的人脈力量,只不過再次印證了她的猜想。

宮女見子虞放緩了表情,放大了膽子又道:「娘娘,那唯一一個刺客活口,已經被敕令送交大理寺。只是聽說審訊了一個多時辰,還上了刑,可還未開口。」

「若真是尋常地痞軍漢,能有這樣的骨氣?」子虞冷笑。

宮女自知交差過關,順勢退下。

子虞一整日聽著各色的消息往來。其間殷美人聽聞兄長受傷未醒,哭哭啼啼來到步壽官訴苦,子虞安慰道:「付出總有回報,他的傷不會白受。」這才將她勸走。

到了晚間,楊慈突然來到。

子虞微詫,「公公怎麼不在御前伺候?」

「陛下擔心娘娘,命人來看看娘娘的情況,」他笑道,「如此聖眷,小人在宮中多年,還未見過呢。」

子虞招呼他坐下,等宮女上茶後,才開口道:「這樣的小事,公公何必親力親為。」

楊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的神色,說道:「羅將軍特意囑咐我看望娘娘,現在一看,娘娘氣色還不錯。」

子虞笑了笑,他又說:「娘娘可知,皇后剛才去了永延官。」

聽他口氣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