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將軍

睿繹果然去交泰宮跪了兩個時辰,皇后明白皇帝的意思,只能就此作罷。但她也並不完全放棄,依舊讓承儀列了名冊送去給睿繹,希望他能從中選出一個喜歡的。睿繹早就有了打算,左手接過右手就扔了。

過了幾日,皇帝又將睿繹叫去長談了一次。之後就下旨,讓鎮軍大將軍攜女進京。子虞知道睿繹成功了。

鎮軍大將軍住在悟台,正好在睿繹的封地之內,傳旨入京,來回正好要兩個月,算日子,應該是在六月。在這之前,南征的大軍已經凱旋。

大軍回來的時候正值端午,子虞一直在宮中等待消息。

金殿之上皇帝會褒獎將士,有皇后同席,其他妃嬪卻沒有那樣的資格。

不知哥哥會得到什麼樣的封賞,子虞事先得到皇帝的保證,卻仍有一絲忐忑。直到宦官來報,「恭喜娘娘,陛下冊授了雲麾將軍,過一會兒就要入宮來看您啦。」

子虞喜不自勝,立刻厚賞了報信宦官。他謝恩之後卻沒有退下,一臉欲言又止。子虞問:「前殿有什麼事嗎?」宦官道:「陛下宴請諸將,皇后娘娘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子虞心裡暗驚,臉上卻笑得平靜,「娘娘病弱,只怕要叫延平郡王擔心。」

宦官眼珠一轉,說道:「宴席上並無郡王身影,大概還不知吧。」

這一下真叫子虞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又簡單問了兩句,並沒有其他異常,就放那宦官走了。

她心中驚濤駭浪,等了又等,直到女官含笑提醒她,「娘娘,已經到了宮外了。」她的心才落定一半。

當羅雲翦踏入殿中,子虞眼神定定地端詳他。人瘦了不少,又黑了,只有一雙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了。他跪倒在子虞座前七步,「娘娘。」子虞一招手,立刻有宦官扶起羅雲翦。這裡又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跪拜在地,「臣殷泰叩見娘娘。」

子虞愣了一下,剛才只顧哥哥,卻沒有想到還有一人,她看向羅雲翦,他對她微笑,顯然人是他帶來的,這樣做的用意只有一個——引薦。

於是子虞笑著招呼,「一起坐吧。」殷泰便坐在羅雲翦的下手。

子虞打量他,剛才跪著還不覺得,坐著時比羅雲翦還高出半個頭。他的臉頰上有道傷,還露著粉色的新肉,不是舊傷。他似乎注意到子虞的目光,抬頭望了一眼,臉色嚴肅,鷹視狼顧。

子虞一凜,他的目光太兇狠,與她所見的貴族都不相同,和這個宮殿也格格不入。

「娘娘,殷泰是殷相族兄之子,論關係,娘娘還可以喚他堂兄。」羅雲翦笑著開口。

子虞拜殷相為義父,卻從不把這層關係當真。羅雲翦這樣說,想要拉攏關係的意圖異常明顯。子虞了解自己的哥哥,從不無的放矢。既然他想舉薦,她也願相助一把。

「我聽殷美人提過。」子虞盈盈笑道,「說的就是兄長吧?」

殷泰和殷相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早就聽聞過這位玉嬪娘娘諸多事迹,今日一見,果然如玉美人,姣冶嫻都。聽她口稱兄長,頓時受寵若驚。他霍然起身,雙手抱拳,「正是微臣。」

羅雲翦一把拉他坐下,「娘娘面前不必這麼拘束。」

子虞笑了笑,這人顯然第一次步入宮廷。她起了話頭,「這次南行,可還順利?」

羅雲翦說道:「聖上深謀遠慮,此行大勝原在意料之中。」他口氣輕鬆,神態卻沉重,說話時有一瞬失神,被子虞捕捉到了。

她宛然道:「建功立業何必如此心急,哥哥出征前應該和我商量,勝過日日讓我擔心。」羅雲翦柔聲道,「並無兇險。」子虞蹙起眉,滿臉的不信。羅雲翦又勸慰兩句,子虞埋怨道:「一年前哥哥不告而別,如今又虛言搪塞,叫我如何能安心。」

羅雲翦看著她,心裡百味雜陳,這個妹妹在他離開前,還在寺中孤苦無依,等他回來,如今卻已經坐在了華美的宮殿中,可她的神情卻一絲也沒有變,目光中依然有著依賴,仿若當年拿不定主意的女孩。

「娘娘,」他放低了聲音,怕驚嚇了她,「只有一次,在皇城門下,南國太子領軍伏擊,臣險些喪命,幸得殷兄捨命相救,他臉上的傷也是由此留下。」

子虞眼圈一紅,對殷泰說:「多虧了兄長。」

殷泰道:「戰場上兄弟以命相托,本是天經地義,娘娘不必如此。」

子虞見他的樣子並不居功,心中又高看他幾分。女官在一旁勸道:「娘娘真是關心則亂,去麾將軍這不是好端端坐在娘娘面前嗎?」

羅雲翦笑了笑,趁機挑了一些南征途中的見聞做話題,並不提艱難危險,只揀些有趣的談論。

子虞顧忌外人在場,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陪著閑聊了幾句。秀蟬瞧出兄妹兩人有些私話想談,笑著對子虞道:「娘娘,殷美人與殷大人也是許久不見了。」子虞「哎」地恍然一聲,「我倒只顧自己高興了,」轉頭對殷泰說,「兄長快去看看殷美人吧。」殷泰欣然應諾,一旁的宮女引著他離開步壽宮。

秀蟬帶著女官宮女離開,把殿堂留給了兩人。

沉默半晌,子虞率先開了口,「哥哥就沒有要和我說的嗎?」

羅雲翦看著她,眼睛明亮,笑容爽朗,「娘娘如今……很好。」不等子虞提問,他又道,「當日離開時,我真怕娘娘一蹶不振,遠在戍邊幾次聽聞娘娘的消息都覺得驚心,如今見到娘娘,我總算可以稍稍放心了。」

這話又惹得子虞心酸,她狠狠嗔了他一眼,「哥哥現在也不和我說實話了,這次南征究竟遇到了什麼,讓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戰場上的事太過殘忍血腥,臣不想污了娘娘的耳朵。」羅雲翦說道。

子虞淡淡一哂,「若我連聽都不敢,又怎麼能端坐在步壽宮。」羅雲翦驚訝地抬頭,子虞又說,「哥哥是不是有所顧忌,莫非事關延平郡王?」

羅雲翦完全怔住,半晌後才幽幽嘆了口氣,「娘娘猜得不錯。這次南征,陛下曾下密令,若南國二皇子來求救,我軍可出兵襄助。偏偏延平郡王自恃身份,與二皇子起了齟齬,在一次戰鬥中,他領兵走得太遠,又中了南國禁軍的埋伏,被流矢射中了右腿,被救回來時已經晚了,整條腿都保不住了。」

子虞皺起眉,「這個和哥哥有爰關係?」

羅雲翦苦笑了一下,「此次出征,歷來都是我衝鋒陷陣,唯一一次的例外,由郡王親自帶兵,居然就出了這種事。郡王救回來後無法領兵,論職該由我指揮大軍,郡王麾下自然不服,幾個兌獎帶眾鬧事。為大局著想,我殺了一個,關押一個。這次回來,那幾人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說辭。」

子虞驚得說不出話來,唇翕動,半晌才道:「哥哥糊塗,竟要把如此重要的事瞞我。」

「事情還沒有具體眉目,我怎能讓深居後宮的妹妹操心。」

「你我都不是閑命,」子虞向他笑了笑,淡淡地說,「別人還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縱使失敗,還可以得家族庇護,我們的富貴卻在以命相搏,要是等到事情眉目清楚,只怕陷入險境還不自知。哥哥真要讓我安心,就不該瞞我。」

羅雲翦心頭一震,臉上有動容之色,他略略偏過臉,低聲說:「你長大了。」

他的口氣里有讚歎,有感慨,更多的就是憐惜。子虞微微有些傷感,緩緩吸了口氣,問道:「陛下可有表示?」

羅雲翦抿唇道:「南朝新帝又讓三城,聖上對歸來將士多有褒獎,對延平郡王賞賜的都財物,剛才席上皇后拂袖而去,也不見聖心不快。」

子虞眉頭微蹙。帝皇意見不合,已是宮中司空見慣的事。旁人都認為是她來到宮中,獨獲聖寵,惹皇后不快。她卻清楚地感覺到,帝皇的嫌隙早已存在。

羅雲翦見她皺眉苦思,寬慰道:「我的功勞雖大,還不足配上雲麾將軍的稱號,聖上必是為了你。」

子虞轉眼看他,笑著搖搖頭,「我對他……從不敢放心。」

「他喜歡你,」羅雲翦說道,「闔宮上下皆知。」

「眾人眼中的事實未必就是事實。」子虞喟嘆,烏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絲傷懷,「哥哥,他給我的,太快太好,我擔心失去會更快。」

羅雲翦默不作聲地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還有我在。」

子虞心中稍定,含笑點了點頭。這是他們早已默認的生存方式,兄弟在朝為官,姐妹內宮襄助,綿延富貴。

「對了,」她拋去心底一瞬間湧上的軟弱,問道,「文嫣如何了?」

羅雲翦道:「她很好。」

「好?」子虞笑道,「是身體好,不是日子好?」

「都很好。她坐在殿堂上說話,連皇后都要察看她的臉色。」羅雲翦正色回答道,「對了,她還托臣帶給娘娘一件禮物。」他走出殿,不一會兒就帶了一個錦盒進來。

子虞滿是好奇地打開,錦盒裡靜靜地躺著一個白玉壺,上雕松鶴圖。她取出來仔細端詳了半晌,是上好的羊脂玉,可除了分量較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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