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非議

子虞醒來時宮殿已經煥然一新。

歆兒奉上蓮子羹,一邊領著宮女們說吉利話。這是宮裡不成文的慣例,歆兒從未入過宮,卻做得有條不紊,子虞暗暗驚奇。她帶入宮的只有兩人:秀蟬在她身邊知道的最多,無論如何不能放她離開,而歆兒這個丫鬟,出自晉王府,關鍵時刻有一種出人意料的大膽,子虞隱約有一種直覺,會在最關鍵的時刻用上她。

不等她飲完粥,就有宮人來報永延宮都監求見。子虞放下湯匙,凈手之後,楊都監已經帶著宮人走了進來。子虞看著身著紫衣的都監,微微含笑:「原來是你。」

楊都監笑得依舊恭謙:「娘娘風采更勝往昔。」

短短兩句,已足讓周圍的宮人知曉兩人是舊識,後面的事就變得順理成章。楊都監呈上名冊供子虞挑選隨侍的宮人。這份本來應該由內廷女官擬定的名冊,現在被皇帝格外恩典,給子虞親自挑選。

眼下有兩份已經擬好的名冊,分別出自交泰宮和楊都監。子虞粗粗看了幾眼,裡面的宮人出身清白,至少在紙面上,沒有任何可挑剔的缺點。她笑了笑,隨意就點了一份。

她這樣好說話,讓宮人們鬆了口氣:他們見過諸位妃嬪挑選宮人形形色|色的方法,無不想安插自己的親信,剔除他人的耳目,往往把安排名冊的人折騰夠嗆。子虞卻連問宮人的來處都省了,他們打鐵趁熱,趕緊呈上宮殿的圖冊。

這一下子虞卻犯了難,久久難下定論。楊都監指了指圖上宏偉華美的宮殿,說道:「甲觀,天祿,畫堂,這幾處宮殿都是上好之選。」子虞在圖上流連許久,指向步壽宮:「這裡還空著嗎?」楊都監點頭,有伶俐的宮人道:「已空置三年了,只是不吉利。」

子虞是清楚文妃謫為文媛,最後病死皇陵北郊的事情,握著圖冊的手不由緊了緊,放下時淡淡說:「就這裡吧。」

午時過後,子虞就收到女官送來的玉冊金狀,瑞祥宮的宦官宮女紛紛來道賀。那些熟識的,陌生的面孔都變成了同一張笑臉,人情反覆向來如此,等全部應付完,子虞已感疲憊。秀蟬在獻茶時趁空對她耳語:「陛下還未下朝。」

子虞一驚,暗忖與自己脫不了關係:她在後宮尚且感到四方敵意,不難想像朝堂會鬧成什麼樣子。

如此棘手的事,幸好是由皇帝去面對朝臣,不是她。

一杯茶了,還未歇過一口氣。交泰宮又過來請她。子虞換上朝裝,匆匆趕去。皇后身著儒裙坐在胡床上,見宮女領著子虞進殿,卻沒有給什麼好臉色:「晉王因為你而難堪,陛下因為你飽受非議,以後還會有誰為你出頭,你好自為之吧。」

她的口氣鄙夷而冷淡,彷彿呵斥的是一位女官,子虞悻悻退下。

明妃從殿後踅入,向外望了望,轉頭對皇后說:「如此輕易放過她,她未必會領娘娘的情,反而越發狂妄放肆。」

皇后皺眉冷笑:「還有什麼比現在的情況更放肆的。陛下要抬舉她,難道我能攔著。」

「只要娘娘願意,有些事不用親力親為,」明妃笑道,聲音更加嘶啞,「不過是個微末的婢女,成為王妃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現在竟想染指宮廷,這樣的人不稍加懲戒,只怕日後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會越來越多。」

「若她還只是個微末婢女,要想斷她念想是輕而易舉的事,可現在她大不同,」皇后幽幽道,「是陛下親封的玉嬪……」

明妃哂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比對付宮女費事些。」

皇后沒有應聲,倚著錦團休憩。明妃已明白她不願插手的意思,暗自思忖了半晌,怏怏告退。她早就猜到皇后自持身份不屑動手,今日來不過試探她的意思,既然皇后已經默許,後面的事就容易不過。

蘭嬪也是新晉不久,如果被人壓過一頭,日後都要被宮人輕視,明妃這樣想道,淡然笑了笑,就往春錦宮走去。

朝堂中果然亂成一團,大臣們曾經準備了規勸說辭,並且有自信:子虞的身份見不得光,要將她送去妙應寺容易不過。

事態發展往往出人意料,在他們還來不及提及,欣妃已經出面將她接入宮來。大臣們都心道不好。欣妃作為內宮妃嬪命婦,要想阻攔她也是不能。文武百官趕緊準備另一套說辭,想要阻止 子虞晉位。今日一早,宮中就傳來了消息,皇帝親封玉嬪。

這一來,朝臣們又晚了一步。

御史們憤憤不滿:子虞本就出身不正,來自南國,兄長是降臣,又曾嫁為人婦,夫婿不是別人,是皇帝長子晉王,如今竟然要再譙帝王,此等荒謬之事發生在一人身上,讓他們心頭怵惕。 歷史上不乏因女色誤事的君王,如今的事不就暗合此兆。

於是大臣們以倪相為首,紛紛勸諫皇帝遠離新晉的玉嬪。

朝堂中還從未如此整齊一致,皇帝大感頭疼。

子虞認殷相為父早也朝野盡知,大臣們勸諫時,殷相便一言不發,彷彿事不關己。皇帝幾次想結束朝會,都被攔了下來。他們引經論點,高談闊論,無不暗指玉嬪出身不正,淪為天下笑柄,無意中就捎帶了皇帝。

帝忍受了半日,耐心盡失,當發現大半個朝堂都跟隨倪相一黨的說辭,冷笑了一下,拂袖離去,留下群臣面面相覷。

朝堂上爭吵不休,皇帝剛回到內宮,玉城公主求見。她的說法皇帝早已聽過多遍,煩不勝煩,便說不見。誰知過了半日,宦官又來報,說玉城在宮外等了半日,滴水未進。秋日晒人,皇帝想了想,還是召她進殿。

玉城這次卻不再提及玉嬪之事,飲水後笑著說要為父皇解憂。

皇帝知道她的秉性,自幼嬌寵,不添憂已是萬幸,可看她臉色真誠,不禁來了興趣:「你往常出的主意,十個有九個讓我頭疼,嫁人之後倒懂事了許多,莫非是駙馬教了你?」

玉城笑道:「駙馬的性子父皇也清楚,要等他出什麼主意,只怕頭髮都要愁白了。」

皇帝笑了笑:「這麼說,你是自己有了主意,來解什麼憂呢?」

「聽說父皇受臣子非難,」玉城嬌憨地微笑,一如她出嫁前的樣子,「兒想了許久,要讓朝臣閉嘴的方法。」

皇帝默默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晉王留在京中,所以朝臣們總是提及此事。人們的常性能有多久,只要晉王離京,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會消淡……」玉城說著,抬頭看向皇帝,卻在他深沉平靜的面容前徒然暗驚,後面的說辭偃旗息鼓。

皇帝道:「你要說的我已明白,下去吧。」

玉城起身要走,又有些不甘:「父皇……」

「玉城,」皇帝的神色有些疲憊,說道,「今天的話不要讓別人知道,以後管住自己,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你應該好好學學。」

玉城出嫁前,未曾聽人說過一句重話,尤其帝後二人,即使她有什麼犯禁之語,也當成孩童亂語,笑過便罷。今日皇帝一番教誨,在她聽來已覺嚴厲之極。鼻子一酸,眼中已經有淚懸懸欲墜。

皇帝皺起眉,語重心長地說道:「有我在一日,你自是萬人寵愛的公主,若我不在,你因為今日失言得罪的人還會拿你當一回事嗎?回去仔細想想,該如何處世。」玉城低低哀戚:「父皇……」

皇帝一擺手,讓她告退。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宮中更不例外,第二日玉城公主求見被皇帝呵斥的事就已經傳遍。

宮人都是善於捕風捉影的,在這件事中感覺皇帝態度堅強,都謹慎起來,不敢在宮中肆意議論,對新晉玉嬪的態度也不再輕慢。

欣妃聽聞後撫掌相慶:「玉城以往倨傲不群,這次可給了她一個好看。」

子虞道:「聖上也沒有說什麼,卻被宮人傳的有鼻子有眼。」

欣妃道:「任誰都覺得,一個已經出嫁的公主,整日到宮中指指點點不是樁美事。」

子虞笑了笑,心中另有計較。玉城公主果然深受皇恩:只有不受寵的孩子才會被父母棄之不理,皇帝已經先行呵斥公主,以後不再會有人再向公主發難,此舉保護的意味更甚於責難。她低下頭,頗有些感慨的嘆了口氣。

朝臣們和皇帝相持了幾日,殷相始終不發一語,旁人不知他意圖,只當他知難而退,遂以為勝券在握,勸諫的摺子在御案上高高堆起。皇帝對這些非議置之不理,在永延宮對兩相說:「後宮有皇后打理,如今群臣異議,插手後宮事務,莫非對皇后不滿?」倪相一驚,連稱不是。如此一來,非議的聲音也漸漸平息。

皇帝忙於朝政,幾日未曾宣召。子虞在宮中無所事事,宮人知情識趣地為她出點子尋樂。這日有宮女提及:「娘娘要入主步壽宮,何不去看看如今的模樣。」步壽宮空置已有四年,雖然有宮人洒掃修葺,畢竟沒有主位妃嬪,失去了用心,植被自然凋謝。在子虞入住前,移栽花木成了首要。宮人們早已打聽到子虞喜愛栽種花木,紛紛投其所好。

子虞沒有額外注意這個伶俐的宮女,但首肯了她的主意,帶著秀蟬歆兒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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