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姐妹

對於子虞來說,婚後的生活就如同一幅美好而愜意的畫卷,與她之前的人生截然不同。睿定待她諸般寵愛,王府中事無巨細,都交由她一併處理。在瑞祥宮時,她就做過管事女官,那時還需要處處觀人眼色,而在晉王府中,自然有下人察言觀色,再加上精明伶俐的秀蟬幫襯打理,竟沒有發生一件不合心意的事。

唯一讓子虞堵心的,是她偶爾在午夜夢回,想起南國,想起文嫣,心中挂念不已,久而久之,生起了一股思鄉的念頭。睿定平日對她的小求小願,總是竭力滿足,可對這件事,也感到有心無力,皇子與外邦相交本來就有種種限制,他幾次託人聯繫,也沒有得到文嫣在南國的消息。

就這樣春去冬來,轉眼已過了兩年。

這一年太子妃在春季有了身孕,在悄然而臨的冬季誕下了第一位皇孫。皇后喜不自勝,頒下種種貴重的賞賜,皇帝親自為皇孫賜名為「敖」。

這個剛出世都飽受祝福的孩子身體特別虛弱,還在襁褓中就讓宮人們操足了心。皇帝也對這個小兒的身子感到憂慮,請了東明寺的僧人入宮祈福,還將來年的年號改為「康定」,大赦天下。

人們都相信這一年必將是物豐昌隆,可偏偏天不遂人願,這一年還未到來,種種不詳的的徵兆已經開始顯現,預示著這一年的多災多難。

皇孫出生後的一個月,北國下了好幾場大雪,幾乎沒有什麼間斷。鉛雲低沉,天色灰濛,這樣的天氣綿延了整個冬季,讓人心生厭煩。康定初年剛剛來到,各地雪災的消息都傳到京城。皇帝和官員在新春都沒有得到賞樂休息,不得不疲於政事。

就在這時,遠在皇陵北郊的承明宮又傳來壞消息:養尊處優的宮人們本來就不習慣北郊的偏僻荒涼,而這一年大雪封山,把通往京城方向的道路給封死了,久久沒有得到補給的宮人,先是發生了一場騷亂,很快就被鎮守行宮的衛士給制止,之後天氣越來越惡劣,有些宮人犯上了風寒,沒有得到及時醫治,這種病症很快就在承明宮蔓延,就連三皇子的生母文媛也染上疾病,風寒入骨,久病不愈。

等京城運送物質補給的隊伍打通雪道,來到承明宮時大吃一驚,忙加急回報京城。

皇帝聽了傳報久久不語,下旨將文媛接回京城安養——這個諫言是皇后提出的,讓大臣們紛紛感嘆她的氣宇寬宏。可惜文媛福緣淺薄,在接她回宮的上諭到承明宮前的三天就暴斃了。

淑妃為人冷漠,久不理事,這一次也感傷不已,她召來承明宮的人詢問詳情,誰知不小心也染上了風寒,在宮中太醫的救護下才慢慢迴轉,可惜身體大傷,容色大減,自此久閉宮門,更加不願出來見人了。

子虞與後宮往來並不密切,只是每逢節慶入宮拜見。這些消息都是從相交的命婦那裡得知。旁人問她意見,她只敷衍幾句,並不多說。獨處時才會想起:當年的一後四妃,竟已凋零如此,不知這是天意,還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

自古以來,關注宮廷的有心人自不會少,很快就有人覺得後宮虛空,進言要選秀女入宮。附和這個言論的官員很快增多,變成了整個朝廷的心聲。他們大概覺得,官場上的平步青雲,沒有什麼比後宮尚主更快的捷徑了——眼前皇后的父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皇帝對這個提議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擱置一旁,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康平初年三月初五,南國以探望欣妃的名義,派使臣出使北國。

三月末正是春色濃郁的時節,晉王府南邊的院子桃花綻放,粉|嫩嫩似雲彤一般,院中央是一小片湖色,水平如鏡,映著一片桃花湖光瀲灧,頗為醉人。

羅雲翦欣賞了片刻,轉頭對子虞道:「都說晉王府景色雅緻,看這布局,倒像是南國風光,是你命人料理的?」

「剛來時見這個庭院空蕩,只有一個小湖,心裡就覺得惋惜,移了些桃花來,想不到今年就開了。」子虞笑道。

羅雲翦順口應了一句:「晉王殿下是真心疼你。」子虞微微羞赧,羅雲翦走了幾步。王府下人知道他們兄妹談話,都離地有些距離。羅雲翦環顧四周,又低聲問:「還沒有消息嗎?」

子虞斂起笑,神色一黯,兩年來讓她困擾的除了思鄉,就剩下這子嗣的問題了。她轉頭去看桃花,悠然說:「這種事也急不來。」

羅雲翦搖了搖頭:「看宮裡著緊皇孫的樣子,晉王是皇子中年級最長的,卻無子嗣,心裡必定不好受。」子虞蹙起眉,若無其事道:「怎麼樣樣事情都要同太子相比……在哥哥的心中,莫非也有那些不著邊際的幻想。」

羅雲翦靜靜看了她一眼:「太子如何,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擔心的只是你,晉王年少有為,明眼人都看得見,我不相信會沒有人打他的主意——這兩年,王妃的名號讓你失去了警惕嗎?」

子虞垂下眼,掩住了眸底深處的思緒,她疏落地笑了笑:「就算我時刻自省警惕,若是老天不眷顧,我又有什麼辦法。」

羅雲翦見她的樣子,不由心疼,放緩了聲調道:「我不過隨口一提,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更何況,現在還有我在。」

兩兄妹繞著湖又走了一段,閑話了幾句。羅雲翦的眉宇間始終懸著憂色,子虞方才想著自己的心思,現在才注意到,於是問他:「哥哥今天來,是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羅雲翦輕嘆一聲,整張臉繃緊了,他皺眉思索再三才下定決定,沉聲說道:「南國要派使前來。」

子虞點點頭,這件事她早有所聞。見到哥哥的神情,讓她也不自覺提起心。

「前些日子,南國已經有書信往來,有一封,是給你和我的。」他說著,衣襟中取出一張信箋,看他貼身置放的模樣,想必非常重視。子虞沒有立刻接過手,只是說:「哥哥現在是陛下器重的臣子,怎能隨便接南國信件,要被有心人瞧見了如何是好。」

羅雲翦平靜道:「無妨,這是正常公務往來,陛下也知道。」

子虞這才安心接過信箋,低頭一看,身子頃刻間有如千金重,再也無法動彈。信箋上不過短短的幾句話,她來回看了好幾次,確定沒有認錯,才緩緩抬起頭,聲音按捺不住激動:「這……這是文嫣的?」

羅雲翦慎重地點頭。

子虞又低頭去看,心想:這字要比以前的更娟秀了。她輕輕地撫過信箋,從胸口湧起了一股酸澀,催得她眼圈一紅。

羅雲翦等她的激動平緩了,才又開口:「信上的事你都看了吧。想不到,文嫣竟然嫁給了二皇子……偏偏這次來的使臣就是二皇子。」

子虞慢慢折起手中的信箋,她的動作又慢又仔細,彷彿在調整心情。剛才那一剎那的激動感動之後,她不能不思考,這張信箋到來的時機。

「這封信來了有好幾日了,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讓你知道。就算我不說,恐怕也會有人用其他途徑讓你知道。文嫣悄無聲息這些年,卻突然來了消息,時間上還真是巧……我看,是南國那些人又想著把主意打到我們兄妹的頭上了。」羅雲翦道。

子虞將信箋緊握在手中,目光眺過了桃花林,放在了更遠的地方,幽幽吐出了四個字:「來者不善。」

這日睿定回府,子虞正倚在榻上看書,她的神情平靜,眼中卻有些迷茫,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

睿定坐到她的身邊,輕輕合上書本,問道:「是什麼讓王妃愁眉不展,難道是下人不夠伶俐,讓你煩心?」子虞笑了笑,避而不答,偏過臉問他:「皇孫可還好?」

「有這麼多人守著他,還能有什麼不好,」睿定一笑,淡淡說,「這個孩子得天獨厚,既是長又是嫡,連陛下都很喜愛。」

子虞聽他的口氣,不免又想到子嗣的問題,笑容一黯。睿定攬住她的肩,將她擁進懷中,相依偎了一會,他才又玩笑似的說:「原來是我惹惱了王妃。」

子虞從他身上汲取了溫暖,慢慢開口:「殿下又亂開玩笑。」睿定長眸微睞,唇角勾起:「既然不是我,也不是府里,看來是府外有事讓你煩心了。」

「今天我哥哥來過,」子虞把頭靠在他的頸窩,斟酌了一下說道,「有了文嫣的消息……她已經嫁給那邊的二皇子了。」

睿定聽了,神色絲毫未變,低笑一聲道:「就是這件事讓你鬱鬱寡歡?」子虞靜默片刻,道:「我總覺得不妥。」睿定挑眉問:「什麼不妥?」

「她還是個孩子。」子虞低喃。

睿定「呵」地笑了一聲。子虞訝然起頭看他。他曜石般的眼眸黑沉沉的,藏著一抹讓子虞看不懂的神色。

「別太小看的你妹妹,」他忽然說,「能在宮廷里佔有一席地位的人,怎麼還能算是孩子。」

子虞嘆息道:「我還記得剛離開的那時候,她還不能自保,如今真不知道如何了。」

睿定笑道:「我雖然對你的妹妹並不熟識。但一個能三年內從宮中脫穎而出的女子,想來也覺得不凡。何須你杞人憂天為她擔憂。」

子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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