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婚

按照京城貴胄的傳統,婚前要去東明寺祈福。宰相公事繁忙,自然不能親臨,由徐氏帶著一眾家眷前往。頭天晚上就到山下的傳舍中住宿,翌日清晨上山拜佛。此行女眷眾多,腳程甚慢。此時遠眺寺院,但見霧色蒼茫,雲起煙涌,花木環繞中的寺院若隱若現,清風中傳來梵音裊裊,偶聞幾聲鶯啼鳥鳴,清虛不似凡間,便是心思沉重的人,也覺得神清氣爽,煩惱之事被洗滌一空。

子虞已來過一次,沒有其他女眷那般新鮮。趁著徐氏聽講佛經,她一個人走了出來。寺中小徑曲折,她依稀記得幾分,沿著碎石甬道一路到底,是鯉魚池。故地重遊總會勾起百感交集,子虞也不例外,望著小池不由微微失神。

懷因路過時看見她,並沒有如何注意,進寺來池邊許願的人絡繹不絕,並不少見。等他結束早課行經池邊,見子虞依舊流連不去,甚至連姿態都沒有改變,心中不由驚訝。

這一處實在靜到極點,子虞已經習慣僧人沙彌來去的動靜,可這一次腳步到了身後便沒了聲響,她回過神來,轉頭看到來人,輕訝:「大師?」

懷因見她的表情彷彿認識,想了想依稀有些印象,神色平靜地說道:「魚池許願不過是一樁美好的傳說,小姐切不可當真。」

子虞微怔,隨即笑道:「我不是在許願——它曾經實現過我的願望,只是代價太大,我不敢再嘗試了。」

懷因皺了皺眉,他隱約看出她的笑容里藏著許多心事,所以這一下竟沒有離去,說道:「錦鯉雖然是活物,卻沒有神力,怎麼能實現人的願望呢——只有人力所為,才會有所得,有所失。」

「唉……」子虞輕嘆一聲。她極少與生人這樣深談,大概是懷因的目光太過清冷透徹,勝過她見過的所有人,讓她難以排斥,還生出一吐心事的衝動。可她沉吟了片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喟然道,「大師是出世之人,看地透徹。」

懷因道:「佛曰:人在荊棘中,不動不刺。若小姐放下執念,眼前又豈有荊棘?」

「我的眼前沒有荊棘,」子虞從石上站起身,裙裾輕輕蕩漾,「相反,我的運氣不差,總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美好的。」

懷因輕輕搖頭,出塵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惋惜。

子虞明白他的意思,從容笑道:「實現我願望的不是錦鯉,也不是神明,而是那些妄圖把我當做棋子擺布的人,他們不會允許我的退縮,所以大師也不必為我惋惜。」

她緩緩往碎石甬道走去,頭也不回。

懷因看著她的身姿在林間消失,才恍然回神:這女子不同他以往遇見過的香客,可到底哪裡不同,讓他也深感疑惑。

主持將相府眾人送出寺門,懷因也在隨行之中,他一眼就看到女眷中的子虞:她站在徐氏身邊,笑容明麗。讓他一瞬產生懷疑,剛才遇見的是不是她。一旁的小沙彌也許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低聲道:「師兄,聽說那位小姐是未來的晉王妃。」

懷因嗯了一聲,收回目光,無來由地,輕輕嘆了口氣。

四月二十一,晉王大婚。

殷府從清晨就開始忙亂起來。典禮在半個月前都已準備妥貼,今日不過把它完美的呈現出來,可沒有一個人敢懈怠,破壞這整個月的成果。

幾位命婦為子虞梳妝,不停地叮囑典儀中該注意的事項,儘管這已經說過了千萬遍,事到臨頭,她們依然不厭其煩地提點。子虞本已經平靜的心情,復又開始緊張。

當她梳妝完畢,命婦和丫鬟不由衷心讚歎。徐氏特地趕來教授她婚禮中該注意的細節。今日教她的人太多,無論她怎麼努力記住,依然覺得很有多都遺忘了,只有徐氏的那些話印在她的心裡:「你的夫婿不是平常人家的公子……小女兒的手腕他也許不會放在心上,你要做的,就是去了解他,否則,再多的恩寵就會有化為泡影的一日。」

子虞聽得心驚,也意識到她雖然與晉王相識已久,可要論相知,似乎還沒有到那個份上。婚禮不等她細思考,時辰一到,命婦們聽到鞭炮聲的催促,將她攙著送出小院。

周圍人影憧憧,連笑容都似乎是一個模樣。子虞瞧地眼花,直到上了馬車,帷簾垂下,殷榮徐氏立於門前,行大禮,恭敬道:「恭送王妃。」連喊三聲,送嫁的隊伍才又開始移動,緩緩往王府而去。

子虞端坐在迎親的馬車中,默默背誦行大禮時的規矩:在王府該怎麼走,聽到禮官傳唱時該怎麼行禮。她怕自己慌忙中出錯,緊張之餘一遍遍地默記。

車前的金鈴聲忽然停住,子虞感到車架緩了一緩,又重新前行。她輕輕撩開車簾的一角,張望了一眼,便瞧見羅雲翦加入了相府送嫁的隊伍中,看他衣冠莊重,顯然是特意趕來。子虞心裡一暖:送嫁的隊伍中有她名義上的兄長殷嶸,可到底親疏有別,總比不上自己的嫡親大哥。心裡這樣一想,剛才的緊張倒消去了大半,她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王府的大典更為繁複,拜天地,飲御酒,最後還有官員朝賀。等喜娘將子虞帶入寢殿休息,已是暮夜時分。

這夜月色並不好,唯有星光璀璨,密密地布滿天幕,從窗紗上透了進來。殿內只點著兩隻龍鳳燭,光線沉昧。她借著朦朧光色隱約能看清殿內布置,裝飾華麗,金紅遍地。外面人聲嘈雜,與殿內的靜謐截然相反,隱隱約約又清晰無比,彷彿另一個世界似的遙不可及。

喜娘們為她褪去鳳冠霞帔,整理了床榻,施禮後很快離去。偌大的殿內只留下子虞,越發顯得安靜了。她傾聽銅漏「嘀嗒」的聲音,一聲一聲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變得落落分明。過了片刻,終於有腳步聲穿過重帷向她走來。

她屏住呼吸抬起臉。睿定已走到床幔前,映入殿中的星光正照著他,輕袍緩帶,面瑩如壁。

子虞對他微笑。他凝視她的目光極其溫柔,彷彿把星光都掬在其中。

「在想什麼?」他唇畔含笑,走到她的身邊,執起她的手,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輕顫。

子虞心跳如雷,腦里閃過許多個念頭,據實回答道:「真像一個夢。」

他笑容依舊,輕擁她入懷,溫暖的身軀為她驅走輕寒:「那你就當做是夢境,不用害怕,醒了也還有我。」

子虞笑了笑,不敢告訴他後一句——其實對她來說,像夢境的就是他。

兩人相擁良久,在寂靜中,她連銅漏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只能感受到耳邊他平穩的呼吸,微暖的氣息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熱了起來。

睿定低下頭,微弱的燈光下,只能看見她優美的頸項,皎皎如玉一般潔白,竟讓他移不開眼,專註地看了半晌。子虞不勝嬌羞,嗔他一眼,臉頰上的紅雲,如芙蓉綻放,這一瞬的艷光迷離,讓睿定著了迷,低頭吻了下去。

最後一個燭花在殿內輕爆一聲,燃盡光亮後融入黑夜,餘下淡白星光再也照不透床幃內的情景……

夜深了!

照規矩,婚後的第一日清晨,新婦要隨新郎拜見公婆。子虞的公婆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更加不敢怠慢,兩人四更時分就已起身換上朝服,入宮覲見。

在宮裡時,子虞也曾隨欣妃去過各個宮殿,可這一次不同,宮門特意為她而打開。帝後二人高居正殿主位,一干皇族依次而下,衣飾莊重華麗,言談又很隨意地等待兩人。

還沒進殿,子虞已經感受到一種非同尋常的氣氛。裡面的人都處在這個國家的權利巔峰——若是不能得到他們的歡心,以後的日子就很難過的舒坦。

睿定注意到她的神色,入殿前,趁著司儀司贊不注意,偷偷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對她平靜地微笑,頓時安撫了她略有躁動的心緒。

兩人在殿中行了大禮,帝後按例頒下賞賜。皇后言笑盈盈,還另為子虞準備了一對白玉如意,更是珍貴之極。大禮行後,兩人得以在殿中落座。子虞這才有機會打量殿中眾人。

帝後之下是東宮太子夫婦。太子不似子虞那日在交泰宮見他的模樣,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副莊重持穩的樣子,把他身邊的太子妃襯托地更加顯眼:她與子虞年紀相當,顧盼神飛,眉目間有一種英氣。當子虞望向她時,她回了一個坦誠善意的笑容,讓子虞一見如故,心生歡喜。

三皇子睿繹坐在右邊,他也與以前不同——子虞第一次見他時,他在文媛身邊被眾內官圍繞,如同星空里的月亮。可此刻他只是低著頭,似乎正在沉思,神色間不見絲毫喜氣。宮中傳聞東明寺中一病,使他神志受損。子虞不由提他惋惜。

正當子虞偷偷觀察眾人,坐在東宮夫婦下首的少女笑出了聲,她轉頭對睿定說:「皇兄的新婦美是美了些,可論身份,不怎麼相配。」她容色明艷,有三分相似明妃,加上神態語氣,立刻就讓子虞知道了她的身份。皇帝三子二女中的第二個女兒:玉城公主。

睿定神色不變,瞪了她一眼。玉城和東宮交往頻繁,與他素來不親,只是今日突然發難,不知誰在背後授意。他腦里將幾個人想了想,疑慮不已,神態上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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