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殷府

殷相位高權重,府邸卻很平常,與宮城外的一干王侯貴戚的宅院比起來,顯得過於樸素無華。可子虞一進府就覺得歡喜,花園院落收拾地十分齊整,花木眾多,初春的氣息才剛露了幾分,枝椏上綠蔭探頭,已有欣欣向榮之態。北國的屋舍建築與南國本是大相徑庭,南方講究精巧,北方力求大氣。可殷府的樓宇亭台銜接新穎,花木植被環繞,小景妙趣橫生,倒顯不出南北的差異來,子虞一路上仔細地看著,不覺心生親近。

她被引入夫人的獨院,想不到徐氏早就等著了,一見她來,就上前拉著她的手,上下左右地端看,笑道:「總算是來了,我還怕你趕不上午膳呢。」子虞來時心中惴惴不安,暗忖雖然名義上已是義父母,可終究是陌生人,想不到徐氏這樣爽利熱情,倒把她那種拘謹生分打消了一半。

她羞赧地喊了聲義母。徐氏喜笑顏開地應了,就囑咐下人開席。內眷們都陪著用了飯,從始至終言笑切切的,對子虞的態度也像一家人。等飯後內外收拾停當,徐氏又帶著子虞在院里走了一趟,直到盡興了才回房。有陪坐的內眷道:「看夫人和小姐的樣子,就真是一對母女了。」徐氏拉著子虞的手:「小姐的標緻模樣,我是養不出來的,可這臉上的酒窩,和我家已經出嫁的陵兒,是一模一樣。」內眷們附和著:「可不是嘛,這就是緣分。」

徐氏把子虞留到了晚膳後,臉上已露出了疲態,才惋惜道:「自從陵兒出嫁,這裡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聽說老爺要收義女,我著實高興了好幾日,今日才得償所願了。」子虞見她情真意切,心裡感動,又想起自己的母親,胸口憋著一股酸澀,強自忍著,眼圈已紅了大半。徐氏溫柔地拍拍她的手:「快去歇息吧,我倒只顧自己高興,可把你累著了。」

子虞笑笑:「不過是玩耍,能累什麼,我還等著給義父請安。」她方才想起還沒有拜見義父,不敢冒然離去,留個不懂規矩的惡名。徐氏溫柔地笑道:「他啊,一早就吩咐過給你整理院子,只是公事繁忙,你別怪他,先好好休息,等有空了再去請安。」她如此勸慰了幾次,子虞只能跟隨管事丫鬟告辭離去。

丫鬟們提燈將她領到南處的一個庭院,從樣式來看正是未出閣女子所住的閨樓,兩處有偏房是丫鬟的住所,外面還有獨立的門應。

子虞彷彿又回到了在家裡的時候,丫鬟們伺候她睡下,輕聲說小姐好好休息,躡手躡腳地離開,聽不到一點聲響。過了一會兒,帳外飄來似有似無的一點淡香,子虞聞著,覺得這香異常熟悉,靜靜躺了一會兒才恍然記起:這是南國的線香,有安眠解頭疼的作用。

被褥舒軟,香味宜人,她渾身疲憊,照理應該很快入眠,偏偏腦子裡一片明凈,翻了幾個身都沒有入睡,直磨到西沉的月色也從窗口消失,四下里寂靜無聲,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找到了不能安睡的緣由——這一切太過順心了。

儘管這一切在子虞心中覺得如夢如幻,可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徐氏對她的疼愛,闔府皆知。殷相有兩子一女,長子殷崢外放做官,次子殷嶸為驍騎左衛,幼|女殷陵嫁與民部尚書之子。府里的下人便討巧地喊子虞為四小姐,子虞在家時也是排行第四,每每聽人這樣喚,心裡感慨萬千。

徐氏怕子虞在府中還不能適應,挑了一個靈巧精幹的丫鬟派到她身邊。這丫鬟名叫秀蟬,生的眉清目秀,人也乖巧麻利,不過短短几天就熟悉了子虞的脾氣,把閨樓上下打點地妥貼順當。徐氏的意思是要秀蟬長久伺候子虞,日後就做陪嫁丫鬟去晉王府。

子虞覺得秀蟬處處乖巧,而自己身邊又沒有貼心的人,便對她與其他下人不同,格外親厚。秀蟬也覺得這位小姐不僅容貌絕美,而且脾氣溫順,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將來是要做王妃的,因此對子虞的事是分外上心,凡事就預想了三分,照顧周到。主僕倆存著一樣的心思,一拍即合,相處融洽,外人看來就像是十多年相依才培養出的情分。

在殷府的生活就如同普通閨秀一樣,陪著徐氏賞花品茗,閑聊家常。前幾日宮中已有消息傳來,晉王的婚期定在四月。子虞心頭大定,隨著日子的臨近,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挑弄胭脂,挑選衣飾上。

三月春風徐徐而來,帶著綿綿細雨將北國的天空洗滌一番,露出雲層後湛藍的天色。草木也從隆冬中蘇醒,一點點的綠意蜂擁而出,點綴春色。這日天色尚好,秀蟬怕子虞在房中坐久生悶,提議到院中去逛一會兒。

子虞透過窗紗隱約能見到外面的宜蘭芳草,不由心動,放下手中的針線,跟著秀蟬到院子里走動。殷府的草木都有人精心照料,形態上佳,在春光的照拂中更顯美態,讓子虞的心情也跟著爽朗起來。

秀蟬領著她走到院南的牆角下,笑著說:「看小姐的樣子是累了,我叫人沏一壺茶來。」說著,放下子虞一個人就走了。

子虞微微詫異,猜想秀蟬這個舉動是不是別有含意。果不其然,片刻之後,牆的另一邊傳來晉王的聲音:「子虞?」

子虞心砰砰兩跳,轉過身,卻只能看到一麵灰牆——照規矩,有婚約的雙方在婚前一個月內不能相見,見者不吉。大概是為了這個緣故,晉王才與她隔牆相對。

子虞看著牆面眨眨眼,忽然生出一股淘氣,站著不出聲。睿定又輕喚了一聲,依舊沒有任何回應,他也不氣餒,對著牆的另一頭喊了一聲:「接住。」

子虞不禁抬頭,一團團雪白的花兜頭兜腦地落下來,馥郁的香氣直沁入鼻端。子虞「哎」地輕呼一聲,忙躲開,於是花朵落滿在她的裙裾旁。她低頭看,雪玉似的一簇簇,原來是槐花。

睿定聽到她的聲音,想像出她窘迫的樣子,發出朗朗笑聲。

子虞嗔怪他:「殿下怎麼就確定我在?」睿定一笑:「不在也沒有關係,方正槐花是相府的,我不過從一個院子移另一個院子,有什麼打緊。」

子虞聽他口氣無賴,忍不住也笑出聲。睿定道:「聽你的聲音,應該是在相府過得很好。」他的意思,只是為了看她過得好不好才想辦法隔牆一見,子虞心底一甜,說道:「這都是託了殿下的福。」睿定不以為意,忽然道:「以後你也把我的王府也打理成這個樣子,我聽你哥哥曾說過,你是最懂得花木玩物的樂趣的。」子虞一笑答應了。

兩人隔牆談了一會兒,無非是些平常事,可說給對方聽,又好像別有一番滋味,滔滔說不絕似的。

子虞正說著徐氏對她的好,隔牆忽然傳來一聲喊,下人們正找著晉王。

睿定促狹道:「我可得走了,讓他們發現我偷了槐花,只怕殷相不許我進府了。」子虞禁不住噗地一笑,再細聽了一會兒,是下人們找的近了,她喚了一聲殿下,牆邊無人答應,想必人已經離開。她也不便久留,幸好這時秀蟬也回來了。

隨著大婚日子臨近,殷府上下忙碌不堪,徐氏已嫁過一個女兒,雖然時間倉促,倒也輕車熟路,婚禮的典儀打點地妥貼穩當。子虞在一干命婦的指導下苦練禮儀,日日不輟。

北國有俗例,嫁衣上的花蕊是由已經出閣的姐妹添綉,稱之為「錦上添花」,有祝福和美滿的意思。子虞的姐妹只有文嫣,遠在千里之外的南國。為了這樁事,殷府已經出閣的小姐殷陵特地回了幾次娘家,帶著幾個手巧的丫鬟為子虞添綉嫁衣。子虞心裡過意不去,可幾次推脫都被徐氏和殷陵笑著打發了。

殷陵面目姣好,性格爽利坦誠,雖然不精於刺繡,可給子虞綉嫁衣時一絲不苟,繁巧的地方都讓兩個針黹女,子虞感激她用心,一來二去的交往就深了。這日閑聊時殷陵一臉喜氣地提起:「陛下要將驍騎,熊渠兩營交給晉王,看來晉王不必赴藩了。」

子虞正看著針黹女做針線,隨口道:「難道赴藩不好?」

殷陵一笑:「如果藩地真的好,歷朝那些拱破了頭想往京城來的人又算什麼。」子虞轉過臉來,口氣平和,像是聊家常似的說:「不管怎麼說,以後也總是要去藩地的。」

殷陵眼睛一轉,眸底深處彷彿藏著一抹光彩,笑道:「我看未必。」話音落地,她就四下一顧,發現針黹女專心致志,似乎並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這才又對子虞道:「晉王雖然年輕,心中卻有大志,妹妹日後可不要在晉王面前提起赴藩的事。」

子虞心中咯噔一下,眉頭微微一挑。

殷陵也自覺失言,隨即笑道:「瞧我這張嘴,往日聽他們說了兩句就開始班門弄斧了——你是晉王真心疼愛的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兩句並沒有讓子虞心裡舒坦,可殷陵已轉了話題,說道:「再過幾日,羅副衛尉馬上就升郎將了,這可是雙喜,妹妹,你真好福氣。」

子虞聽到哥哥要陞官,心裡也著實高興。她的大哥人品才學都不差,唯一的缺陷就是南國降臣的身份,現在借著這樁婚事總算能一掃陰霾,平步青雲了。她想著,不由笑道:「我前幾日已經聽說,相爺在這件事上下了大力,我這是沾了相府的光。」

「什麼相爺,」殷陵玩笑似的道,「你該叫義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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