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求救

子虞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當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野時,便察覺到這是夢境。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夢,天空暮靄沉沉,荒野無邊無際,只有她孤立在當中。雖然在夢裡,子虞也不敢氣餒,認定一個方向不停地走……走了許久,她頹然發現四周絲毫未變,前方依舊沒有道路,她心生退意,回頭望,來時的道路已經記不清了。

她頓時感到一種無言的疲憊困住了自己。

醒來時,子虞訝然發現臉上帶著淚痕,想到夢中暗示的場景,她無限惆悵,幸而這時看到了枕邊的明珠,她握在手中,便覺得湧起一股溫意,那些不安和煩惱都可以暫拋腦後了。

十一月的北國已經是草木蕭瑟,宮牆再高再厚,也無法將寒冬拒之門外。這個時節改是各宮為過冬添置物品,司衣,司設,司工的人往來繁忙。子虞也重新被召回內殿。欣妃待她彷彿依舊,她待欣妃卻是謹慎恭敬更甚從前。

穆雪病好後,心情好了許多。正逢這換衣迎冬的時候,與交泰宮的往來沒有那麼勤了,也不見宮女像以前那樣,以各種借口召穆雪過去幫忙。

子虞曾猜測過很多種結局,其中最壞的不過是延平郡王一惱之下皇后會有所表示,卻沒有想到這樣的風平浪靜。可再細細一考慮,又覺得以郡王的身份,這種事的確不宜張揚。大約是擺脫了這件事的關係,穆雪心裡輕鬆了許多,又對子虞有些愧疚,便對她更加親近。

「一輩子就和這樣一個男人共處,怎麼能不細心挑選,」穆雪陪著子虞挑選衣料時,無意間坦露心跡,「郡王的身世背景都是上上之選,可就是家中妻子太過兇悍,若只是如此,我也不怕,可他妻子的娘家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我一個孤女,可不想去受罪。」

子虞被她這樣一提,就想起睿定來,稍稍一比較,也覺得睿定無論人品樣貌家世背景,無一處不勝郡王。可這樣一想,又覺得忐忑不安,他既然沒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不選一個娘家有權勢的女子為妻呢。她不是個愚人,想到這一點就不能不往深處考慮:以皇子之身娶一個有實力的王妃,會為他的前程添上多少光彩——而她不過是南國降臣的妹妹。

她心裡存疑,翻來覆去地將他們相識相遇的過程回憶著。又想起多次受他幫助,而自己身上又沒有什麼值得圖謀的地方,心下才稍定,暗想:如果連他都不相信,還有誰值得相信。

穆雪見她臉色乍青乍白,擔心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是病了吧?」

「沒有,」子虞擺擺手,「這麼忙的時候,想病也不是時候。」穆雪笑道:「病哪是看時候才病的……」她說這個話的時候臉上帶有異彩,子虞猜她是有話要說。

在宮人們都離開時,穆雪壓低了聲音說:「娘娘的肚子已經快瞞不住了,照理說,這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所以最近已經稱病了,不然陛下來了……不好交代。」

子虞知道妃嬪懷孕時,為保龍胎是不能侍寢的,這事說起來也不是什麼隱秘。只是子虞穆雪都是未出閣的年紀,說到這裡已覺得難堪,臉皮都快燒起來了。

子虞埋怨穆雪:「這事也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

穆雪嘻嘻一笑:「我每次看到娘娘那謹慎的樣子就覺得有趣……照我看,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出岔子。」

子虞付之一笑,怎麼也沒有想到,穆雪的話會一語成讖。

十一月十九日,欣妃換上冬衣坐在胡床上,雪白的衣裳上綉著冬梅,襯地她烏髮如瀑,明眸皓齒,大約是心情好的緣故,眉目間多添了一絲平常沒有的溫順。她手中拿著一份冊子,照例在冬節來臨前給宮中上下一份賞賜。

賞賜是慣例,賞賜多少又要看親厚程度,其中門道很多,很是費腦筋。欣妃專心致志地做這件事,打理完也花費了近兩個時辰,她感到疲倦後,絳萼立刻取了綉褥墊在她的身後。

子虞看去,便覺得欣妃的腹部似乎已經有些微微隆起。欣妃也看見她的目光,微笑道:「不知怎麼,我這幾日晚上睡不安寧,又覺得沒有食慾,膻的東西,只聞到一點就覺得渾身不適。子虞,你帶人去請太醫來為我診診脈吧。」

子虞應了一聲後退出殿外,猜想欣妃知道瞞不過去,又覺得胎安穩了,這才要報太醫。她自然不敢怠慢,帶著兩個宮女前去太醫院請診。

太醫院原以為是小病,可在子虞的暗示下頓時明白是大事,由資歷最高的衛太醫和吳太醫一起出診。一行人走到瑞祥宮的時候,都愣住了——瑞祥宮的宮人們往來地慌慌張張,亂成一團,與往常的動靜大不一樣。

一個內殿侍奉的宮女看到子虞哭哭啼啼地跑了上來道:「女史……出大事了……娘娘……娘娘不好了!」

子虞一驚:「什麼不好了?」宮女撲簌簌地顫抖著:「出血……娘娘出了好多血。」

兩位太醫乍然變色,不等宮女招呼,肅然道:「快帶我們去。」宮女連淚水都顧不上抹,帶著一行人匆匆來到欣妃的寢殿。

殿內已豎起了屏風,來往的人穿梭在屏風前後,個個神情驚惶。太醫見事情緊急,也來不及擺垂簾聽診的慣例,直接走入屏風後。

子虞也跟著進去,卻被絳萼拉了出來。子虞忙問:「這才多長時間,怎麼就這樣了?」絳萼眉頭緊鎖,搖了搖頭。不過片刻功夫,瑞祥宮門前的人越來越多,連交泰宮茞若宮都驚動了,紛紛派人來打聽情況。

「越是忙,他們越來添忙,」絳萼心頭煩悶,憤然道。

子虞也覺得人多雜亂,容易惹出事端,便命人將其他宮的請去偏殿,宮人們也識趣地離開。

絳萼突然轉過頭對著靠門的一個宦官厲聲道:「給我放下。」這一聲尖銳刺人,叫得殿中眾人都是一驚。那個宦官嚇得不輕,訥訥道:「殿內、殿內凌亂,所以給收拾一下。」

「放下,」絳萼面色鐵青道,「這殿里一絲一毫都不許動,等娘娘醒來自有論斷。」

連子虞都是第一見到這樣聲色俱厲的絳萼,其他人就更別提了,一個個都聽話照做。

這時屏風後面傳來穆雪的聲音:「子虞,絳萼,快進來。」

子虞走進去,聞到一種腥味,腳步不由得一緩。屏風後並不凌亂,幾個宮女依次守在欣妃的床前,兩位太醫湊在桌上低聲議論,似乎在為藥方爭執。子虞眼光一轉,終於看到了血腥味的來源。欣妃的衣袍上有血,床上有血,甚至連帷簾上都沾上血跡,可這一切都比不過床腳上的一個金色圓盤——那上面擺著一塊血淋淋的肉。

看那個形狀,似乎是……子虞別過臉,抑住想吐的衝動,眼神再也不敢望向那一處。

絳萼也臉色刷白,上前詢問太醫。

衛太醫臉色為難地搖著頭:「這……這都快要成形了,照理說都快安穩了,怎麼會……」

絳萼臉色變了變,又問:「依大人看,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這……」這位太醫顯然服侍皇家多年,從這樣簡單的句子里就敏感地察覺到一種別有隱情的意味,他撫了撫鬍子,謹慎地說道,「原因很多,這可就難判斷了……也許是吃了什麼涼血活血的東西,損人陽氣才招致,也許是……」

子虞見太醫言辭閃爍推搪,就知道問不出個結果。絳萼失望至極,看了看太醫,讓他們留下藥方,再打發人將他們送走。

欣妃依舊昏迷不醒,宮人們都退開了——留著她們也無用,只會流淚哭泣,徒勞讓人心煩。

欣妃的床前只留下子虞三人,還有那兩個粗使宮女。子虞不知她們兩個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當絳萼把太醫的藥方拿給她們看時,子虞就知道,在欣妃的心中,這兩個宮女比太醫可靠的多了。

穆雪悄悄拉她的袖子,低聲說:「看看……在娘娘心中,你我都是外人,她們才是自己人。」 她們倆站在床尾,說話聲音一低,正好絳萼三人也在低聲議論什麼,根本沒有注意。

子虞皺起眉,瞪她一眼,責怪她說話的時機不對。可穆雪卻似乎沒有察覺,依舊說:「你猜我剛才見到誰了?」子虞不理她,她口氣一變,陰森森地說道,「還記得我們剛來宮裡時,娘娘摔碎吉牌的事嗎?你提到過的那個宮女——剛才我見到了。」

子虞大吃一驚道:「怎麼會?」穆雪歇了口氣,道:「那時你在殿裡面,我在外面等你,曾經和那個宮女有過一面之緣。剛才我張望了幾眼,覺得有個宮女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就是她。」子虞這就要起身去尋,穆雪一把拉住她:「別急,我已經讓人打聽了。」

子虞咬了咬唇,低聲問:「到底是哪個宮的。」穆雪道:「茞若宮。」

明妃!

子虞微訝,心不斷往下沉。那些帶血的事物都已經被清理出了寢殿,可她依舊聞到一股血腥瀰漫在空氣里,甚至越來越濃稠,空氣膠著,讓人呼吸也覺得困難了。

穆雪拍拍她的手:「這件事先別張揚。」

絳萼和兩個宮女說完了,朝兩人走來,臉色蒼白,眼圈微紅,一看就覺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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