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遺禍

深宵寂靜,秋露深重,東明寺燈火熄滅,只留涼風橫掃著枝上的秋葉。

窗前忽然閃過的燈火把子虞驚醒,她本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醒來後又覺得口乾舌燥,索性起來倒一杯涼茶喝。

窗外的燈火又一閃而過,這讓子虞有些怔忪:守夜人的燈火不該是這樣。她心裡存疑,罩上一件淺紅薄面披風走出房外。欣妃所住的這個廂房後有一道小門,門後是個荷塘,蓄養著許多條紅鯉,白日里總有不少人前來賞玩。此刻子虞推開小門,外面靜無一人,甚至沒有守夜巡視的僧人,靜謐地叫人心慌。

池水上水霧氤氳,如勾的新月被薄雲遮著,稀薄的月色只能讓子虞看到的池塘模糊的影子。塘中別無其他,只有幾支枯萎的荷枝。面對這萬籟俱靜的暗夜,子虞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她正想關上門,塘中忽然有了動靜,嘩啦啦地一聲響,水面堆起了波濤,聽聲音像是一條巨大的鯉魚正在翻騰。子虞獃獃看著不敢動彈,直到一個黑影從水塘中爬出來,發出了喘氣聲——那分明是個人。

從池塘里鑽出來的人,身量矮小,衣服浸透,滴滴答答地滴著水,他絲毫不顧,慌不擇路地想要逃跑。他竄到門前,子虞驚得想要大喊,可月光照在對方的臉上,讓她的聲音堵在喉口:這個小宦官已經是第二次給她驚嚇了。

小宦官也認出了她,身形一緩,先是驚訝後是驚喜:「救我……求你救救我。」

「救你?」子虞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犯了什麼事?」

小宦官搖搖頭,來不及說什麼,不遠處的燈火突然多了起來,凌亂的腳步聲跟隨著燈火往這個方向來,子虞望過去,終於明白剛才在窗戶上晃過的燈火是什麼人的了。

小宦官臉色一變,不再管子虞,急忙向前逃去,可他很快就退回來——前面是一堵牆,無路可走。

他竄到小門前,推開子虞,躲到門後。

禁軍很快來到荷塘邊,十幾盞燈火頓時照地池水粼粼,仿若碎荷。

子虞驚地整個身子微微顫抖,以至於禁軍舉起燈火映在她臉上,她惶然倒退兩步,手緊緊扶著門才沒有跌倒。

「女史?」

這個聲音頗熟悉,子虞抬起頭,這才發現領著禁軍的是大皇子睿定,她忙跪地行禮。

睿定看著她,蹙起眉頭:「是出了什麼事嗎?」

子虞搖頭。旁邊一個禁軍開口道:「有沒有看到一個宦官經過這裡?」大概是看在大皇子與子虞 相識的份上,他的口氣並不怎麼凌厲。

子虞聞聲,禁不住一顫——這是在院子中與明妃說話的人。她向此人看去:他的衣服與一般禁軍不同,衣襟上多了一條金色的妝緞。

「女史,」睿定見她不答話,緩緩道,「是不是身體不適?」

「不是,殿下。奴婢並沒有看到什麼人。」子虞低聲道。

可等她說完,禁軍沒有絲毫動靜,也並不離開。睿定唇畔擒著一抹冷笑,淡淡看了她一眼。子虞望向他,喉嚨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她低下頭,燈火將地上照地一片明亮,從池塘上延伸的水印是這麼明顯,直通向門口。

寒冷的涼風透過衣衫滲入肌膚,子虞手足冰冷,微微顫抖。那個禁軍卻不等她反應,對著睿定一拜,睿定點頭,立刻有兩人衝上前把門後的小宦官抓了出來。

小宦官面色如死灰一般,路過子虞身邊時,他抬頭對她森冷的一笑。

子虞的心一抽,頃刻間明白了他笑里的意思——他要說出來,將聽到的明妃的話說出來,並且要將她也抖露出來。

子虞的心不住往下沉,剛才一片空白的腦子突然靈活起來,飛快地轉過千百個念頭,可想到的結果卻只有一種:小宦官會將她說出來,那個和明妃說話的禁軍會知道她也聽到了那些隱秘,也許明日就會編排出什麼罪名來抓她,也許……等不到明日。

這可怕的念頭從腦中出現,瞬間擒獲了她,讓她的臉色越加蒼白。

睿定剛才已覺得子虞面色古怪,現在見她在燈火下身子單薄,臉龐剔透如雪,一口氣幾乎能吹化了似的。

「女史,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事?」

子虞喉口湧上了濃濃的苦澀,口唇翕動,還未出聲,臉頰上一涼,眼淚已滑落下來。

睿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霎有些失神。令身後的禁軍退開,他柔聲道:「寺里僧人說這裡的鯉魚池是許願有求必應。女史領路帶我去看看。」

子虞局促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禁軍退開站在遠處,想必聽不到他們的說話。她擦了擦淚,引著睿定走到荷塘邊。

睿定掃了一眼荷塘,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出,他輕嘆口氣:「女史臉色不好,難道是受到驚嚇了?」

「不是,謝謝殿下抬愛,奴婢沒事。」

睿定看著她道:「你的樣子可不像沒事,心裡有事不說出來,憋壞的可只能是自己……聽說這個池子許願靈驗無比,女史有煩心事,不妨也許個願。」

子虞心裡一動,訥訥地問:「真的這麼靈驗嗎?」

睿定微微一笑:「許一下不就知道了。」

子虞聽他話裡有話,心裡不由生出一絲希望,可又怕自己領錯了情,心底忐忑不定。她抬頭看向睿定,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眸色漆黑深沉,正等著她的回答。

看著他嘴角微微的笑,她心定下大半,輕輕將自己今日遇見的事說了一遍。

睿定原以為她煩惱的不過是宮裡的瑣事,想不到她說出的竟是這樣的大事。他漸漸斂去笑容,眼光移向禁軍。

子虞小聲道:「奴婢沒有其他願望,只求平平安安。」

睿定「嗯」地應了一聲。

子虞的心又再次懸起,她第一對大哥以外的人說出心事,可對方未必會像她大哥那樣儘力幫她。

「女史,」睿定沉默半晌,淡淡說道,「回去好好歇著,醒來後,你就會明白,今日所見所聞不過是夢一場。」

子虞暗暗鬆了口氣。睿定又朝她一笑:「女史的願望還真是最實在的。」

子虞回到院中,各個廂房已經點起了燈,兩個宮女守在欣妃的房前。子虞向兩人詢問緣由,可這兩人也是夜裡突然被喚醒,所知甚少,一個說「皇后宮裡突然來人」,另一個說「禁軍在搜一個人」。

等了一會兒,穆雪從欣妃的房裡出來,面色平靜,令守夜的宮人去休息後,她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對子虞道:「剛才有人來傳話,皇后娘娘那裡出事了……有人在糕點裡放毒,明妃去拜見皇后時吃了一塊,腹疼地連聲音都出不了,還驚動了聖上。」

子虞的心嗵嗵跳個不停:「有人要毒害皇后娘娘?」

「比這更狠,」穆雪道,「糕點本來是要給太子吃的——這是要毒害太子呢!」

子虞胡亂點個頭,心下惻然,可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又問:「是誰下的毒,查到了嗎?」

「才剛出的事,聽說是個小宦官,可誰知道呢,說不定要牽扯出更多的人。」

子虞心一沉,眉頭擰緊。穆雪打了個哈欠,嘆道:「還是去睡吧。明天起來可就有大事了。」

這晚註定不能安睡,到了下半夜,守夜的侍衛突然增多,來回巡視的腳步聲讓子虞難以入眠,只淺淺地打了幾個盹,就已經天亮了。

清早就有御前宦官來報:聖上取消了今日的進香和誦經。欣妃打聽事情的經過,那宦官只說了一句:「事情牽涉甚廣,娘娘且安心,宮正司會查出緣由並找出主事之人。」

欣妃聽了並不安心,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御前的宦官才走,文妃又派了宮人前來,邀欣妃過去,言辭含糊,那宮人年紀尚輕,臉上的焦慮藏也藏不住。

欣妃心裡存疑,推託身體不適便打發了來人,她轉頭詢問子虞穆雪的意見。穆雪道:「宮裡想要毒害太子,並有能力這麼做的人,想來想去也沒有幾個,我想文妃娘娘正為此苦惱呢,娘娘還是不去的好。」

這一日氣氛顯得格外緊張,往來的宮人行色匆匆,怕做了多餘的事說了多餘的話。宮正司找皇后身邊的宮娥問話之後,很快將線索聯繫到文妃身上。皇后娘娘得到消息震驚之餘,神色哀泣地找聖上決斷。聖上多年來對文妃都是恩寵不絕,對這件事的態度先是有些疑慮,後是猶豫,可終於耐不住皇后和明妃的哀求——下令徹查。

宮正司很快得到御前傳話,用過午膳不久,文妃所住的小院已經被侍衛包圍,宮人們惶惶不安。

欣妃派了一個機靈的宦官去打探動靜,很快就把消息帶回:文妃身邊的宮人有兩個挨不住宮正司的責問,承認了罪行,文妃卻一反常態,哭訴冤枉。

欣妃聽了不住感慨:「想不到她平時嫻靜知禮,關鍵時刻下手這般狠辣。」

子虞心裡焦慮,等欣妃吩咐她退下後,她找到那個探聽消息的宦官,只問他這樁事的來龍去脈。那宦官心裡奇怪,但知道子虞是欣妃面前最說得上話的人,就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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