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怪石嶙峋,林木蓊鬱,黔西南大山深處的一座山峰上,正在舉行一次特殊的蠱蟲儀式。

幾個苗人表情鄭重地圍坐成圈,在中央位置上還坐著一個人,樣貌俊逸,可惜左眼是個窟窿,沒有眼珠,看起來又有些可怖。

這人正是方子珩,此時他神態緊張,因為在他面前的地上擺著一個巴掌大的黑色陶罐,裡面隱藏著一股巨大而邪異的力量,方士對靈性的感知遠超常人,他看著那個陶罐,身體不受控制地緊繃著。

苗人們先在陶罐周圍撒了一圈綠色的粉末,只留下一小個缺口,就是方子珩的方向。

其餘人閉眼低聲念著咒,漸漸地,眾人的聲音就統一了頻率,匯聚在一起。

陶罐突然毫無徵兆地顫動起來,在咒語聲中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

方子珩一直看著陶罐沒有放鬆,就見到陶罐封口上驀然裂開一刀口子,一股褐色液體從中流出來,和苗人剛才撒的綠色粉末融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音,倒像是烈油澆上去一般。

罐內液體流地差不多了,一條蜈蚣似的蟲子從罅隙中爬出,身長兩尺左右,兩側長滿細肢,看得讓人頭皮發麻,最怪異的是,它的頭部是碧綠色的,極為顯眼。

它爬出後極為謹慎,繞著粉末走了一圈,來到唯一的缺口時停住了,觸角左右轉動,似乎在找什麼。

苗人們念咒的聲音越來越快,那條蟲子似乎被催動著出來,爬到方子珩的前面,直接爬到他盤坐的膝蓋上。

方子珩整個人僵住,險些跳起來。

旁邊有個苗人大聲喊他名字,說:「不可以動,不要驚動靈蠱蟲。」

方子珩只好忍住,蟲子從他膝蓋爬上腰,然後一直往上,從肩膀的位置爬上他的臉。被它觸到的地方,癢地讓人渾身戰慄。

那條蟲子伏在他左邊臉頰上不動,豎起碧綠的腦袋。

方子珩左眼瞎了,看不到它在做什麼,越是這樣,心裡越是有種恐懼。

他張嘴,剛要說什麼。蟲子忽然閃電般衝進他眼睛的窟窿中。

方子珩慘叫一聲,身體歪倒在地上。

他左邊臉炸裂似的疼,恨不得伸手去抓,但身體此刻軟綿綿使不上力。

苗人們繼續念咒。

那條蠱蟲一個勁地往方子珩眼窟窿里鑽,然後盤起身體,渾身的細肢延長,扎進其他部位,團成一個圓球的身體融合,顏色也開始改變,分成黑白兩色——

逐漸變成了眼球的樣子。

在更高一處的山峰上,矮小削瘦的苗寨老人對聞璽說:「靈蠱最通人性,等它和你朋友的神經連接,就可以當作眼珠使用。但這個不是真正的解咒,最短一年,最長三年,就會慢慢被咒吞噬,變成一塊爛肉。」

聞璽說:「多謝你們寨子的幫忙,先暫時壓制住咒術,這段時間我再另想辦法。」

老人搖頭,「解咒只有兩個辦法,下咒人以自己血肉下咒,取其血親的心頭血三滴,凝練之後以血破血,以咒破咒。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照下咒人所想,讓他的眼睛恢複。」

聞璽面色冷冷的,不置可否。

老人繼續說:「她祖上那一支戰亂的時候離開我們苗寨,找不到人了,就是找到了,現在這個世道,和以前不一樣了,取人心頭血這種事不能做,違法啦。至於另外一個辦法么,咱們能以蠱蟲暫時代替他的眼睛。那麼找一個能永遠做他眼睛的,就自然能解咒了。」

聞璽生出些興趣,問:「天材地寶?」

老人乾笑兩聲,「就算有天材地寶,這些年環境破壞也給弄沒了。我說的是人的眼珠,你朋友的眼生機斷絕,所以一般的眼珠移植上去,不到一天就壞死了。蠱蟲也撐不了幾年,但有一種人——長生不死人的眼珠,用特殊方法挖下來,輔以咒語,維繫住生機不斷,直接移植到他的眼裡,就可以當作他的眼睛。咒語就能解開了。」

聞璽神色波瀾不興,讓人看不出情緒。

老人從口袋裡摸出兩支煙,當地的草煙,卷皮和煙草都是自製的,卷一卷,味道特別沖,又帶著烈性。苗寨的老一輩都愛抽。

老人給了聞璽一支,他沒拒絕,兩人都點起煙。

聞璽吸了一口,濃郁烈性的煙草氣息從口腔卷進肺部,居然讓他產生一絲熟悉的感覺。他怔了一下之後,慢慢把煙放下來,開口說:「我來過這裡?」

老人吐著煙氣,「這怎麼問我了,你自己應該清楚。」

聞璽淡淡地說:「我記憶里應該沒有來過,但這個煙味有點熟悉。其他地方也有這種煙?」

「土法子弄的土煙,煙草都是本地種的,其他地方可沒有這味。」

聞璽皺起眉頭,身上散發著隱隱的冷意。

老人側過臉來,垂著的眼皮掀開,似乎別有深意地說了一句,「你身上還有一個咒,解開就什麼都知道了。」

聞璽問:「誰對我下的咒?」

老人許久沒說話,直到一支煙全抽完,說:「除了你自己,還能有誰。」

聞璽額頭猛然一陣刺痛,好像有無形的鋼針扎進腦子,他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汗水都從鬢角滲出,但臉上卻什麼表情都沒有。好像那種痛苦沒有在他身上。

老人老眼昏花,沒有發現什麼,嘆著氣說:「你不是方士,身上卻有克制邪魔的力量,來源於哪,你就沒有好奇過嗎?」

聞璽沒有說話,目光越過念咒的苗人和方子珩,落到更遠處,眸光深邃,好像千溝萬壑都在其中。

……

阮棠和嚴昱澤回到病房,張誠和任宏明談話已到了尾聲。張誠說已經通知了門老,他很快就要趕來。

任宏明苦笑著說:「這次非要敲他一筆,險些為了幫他找兒子把命也送了。」

張誠笑笑,讓他好好休息,就從病床出來了。

回到酒店,前台說有人等他們有一會了。

張誠還以為是門老提早到了,結果見到的是一中的校長和教導主任,兩人的臉色都蔫頭耷腦的。

校長看見張誠,激動的就像看見失散的親人,眼淚都差點掉下來,說張先生,咱們學校還有沒有其他東西了?

張誠問,校長你還想學校里有其他東西?

校長忙不迭搖頭,說最近睡不好吃不好,看到教學大樓的教室,都想挨個去敲敲牆,擔心裏面還藏著什麼。

教導主任也跟著說保安嘴巴不牢,把晚上在牆裡藏人的事對外說了,黑石鎮又不大,兩天功夫基本上風言風語全傳遍了。再加上前一陣子跑道藏屍上了新聞,根本沒得辯捷。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是想請張誠再去學校一趟,最好做個法事,鎮邪驅魔。

說到底,流言的問題倒還好解決,但是大家每天都在學校上班,心裡害怕啊。

張誠聽到最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說:「法事我不會做,這是我們公司的網址,在特殊業務需求這裡可以買東西,你們要是有什麼想要的,可以上去看看,全國郵寄包郵。」

校長馬上把名片收起,當寶貝似的藏起來。

阮棠在旁邊已經看呆了,等兩人走了,就問:「咱們公司還有網店?」

張誠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有了,咱們部門也有kpi。每年都要完成績效。」

阮棠問:「要是完不成kpi呢?」

「扣獎金。」張誠看她一眼,表情里寫著『你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阮棠:「……」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

他們幾個在黑石鎮又逗留兩天,門老是第二天中午趕到的,和張誠匆匆打過招呼後就趕到醫院去了,一是要去感謝任宏明,二是要去見見自己的孩子。

阮棠上飛機之前忽然想起問:「他孩子到底是哪個?」

張誠說:「王才英。」

阮棠恍然大悟,這樣回頭想了一下,那個孩子和門老還真有幾分想像。

「那三個學生等恢複了,不會又到學校欺負於晨吧?」

張晨說,「不會了,他們魂魄被禁錮的時候好像受到驚嚇,現在性格都變得擔驚受怕,需要很長時間才有恢複的希望,也有可能永遠就這樣了。」

阮棠放下心,這趟的事情解決的算是完美,每個人都平安。唯一讓人擔憂的就是石膏里那片不死樹的葉子。

究竟是誰把這片葉子帶到黑石鎮,還留下一尊六臂菩薩像。

還有,她在通靈的時候,看見那個位將軍的背影,甲胄厚重,背影根本辨認不出來,他的聲音又故意低啞,到底從什麼地方給她一絲熟悉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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