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阮棠和嚴昱澤到天台找到林嘉的時候,天色灰濛濛的,風很大,吹得人頭髮凌亂,林嘉站在角落裡,手上的煙在風裡閃爍著紅點。

他把煙夾在指間,一陣風過,落下一截煙灰,他隨口說了一句,「你們來了。」

阮棠走近看清他的樣子,微微一怔。

林嘉的兩鬢夾雜著灰白色,看起來老了十歲不止。

他倒是沒什麼所謂的樣子,「睡了一覺就變成這樣,醫生和護士都嚇壞了,一上午把什麼驗血,b超,ct全做了個遍。」

嚴昱澤說:「找個地方坐著說吧。」

「好。」林嘉把煙捻滅。

三人到了醫院對面的休閑茶室,坐下來點好茶。林嘉在病號服外套著大衣,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我可能在這裡待不了兩天。」

「去哪?」嚴昱澤問。

「美國,」林嘉說,「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說我外表看著二十多歲,身體各種指標都快要八十了,血管老化的厲害,內部還有斑狀,這些都是老年才有的毛病,其實這些不用檢查我都知道,在用喪門釘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方士有手段駕馭,我只是個普通人,使用這種非常手段,總是要受到反噬的。金家那個老頭子老太婆死的時候,我都能感覺身體里有符咒的力量,血管也被侵蝕的厲害。」

嚴昱澤說:「所以你幹嘛這麼著急,那兩個人半個腳都踏進棺材了,你非要來摻和一腳,結果還把自己半條命搭進去,你說你圖什麼。」

林嘉理所當然地說,「報仇啊。」

嚴昱澤蹙了一下眉頭,「報仇也不是這麼個報法,你也太心急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的?」

林嘉看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原來是打聽這個事來了。」

「廢話,」嚴昱澤口氣有點不好,「你當自己什麼處境,折騰的動靜那麼厲害,金家鬧得雞飛狗跳,金家兩兄弟還請了幫手,所有人都當你是林志遠有不死之身,搞半天你不是,你說這些人跑這裡來,看個故事結局就行了?他們是奔著誰來的你不知道?你要是不說清楚,就是昨天那個女人都不會放過你,還感覺這麼輕鬆呢。」

林嘉陷入沉默。

阮棠看著他現在滄桑憔悴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同情,之前了解林志遠的過去,把林嘉當做林志遠的時候,她就已經有點同情,現在知道他不是林志遠,更是覺得他可憐。

復仇的故事不是每一個都有讓人爽快的結局,很可能走出更悲慘的結果。

林嘉垂頭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阮棠和嚴昱澤都沒有催他。

「看來我想要離開也沒有那麼容易。」他忽然說。

嚴昱澤說:「那個姓喬的女人說過的,她是來找林志遠的,你說你是林志遠的兒子,她不會輕易放過你,她的本事,雖然我們都沒見識過,但是你不會懷疑吧。再說金家,現在恨你入骨,如果不是有人壓著,他們肯定早就想辦法要弄死你了。還有一個,就是久城這裡,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公司,說實話,公司怎麼想的我現在還不清楚,但是有一點,久城和姓喬的女人有個平衡壓制的作用。如果只有一方,你現在就不能舒舒服服躺在醫院養病,就是因為他么之間互相牽制,你暫時還是安全的。」

林嘉點頭,嚴昱澤雖然說得很不客氣,但立場卻是為他考慮的。

「久城……昨天一直在我病房看著的張誠,也是你們公司的吧?」

「是。」

「那可真有本事,」林嘉說,「其實早上檢查身體的時候,喬溶月已經來過一次,說只要把林志遠的行蹤說出來,就不為難我,還能讓金家不敢來找我麻煩。」

他停頓沒有繼續說。

阮棠沒沉住氣,「你不能信她。」

林嘉看她一眼,「沒等我說話,張誠回來了,往門上一靠,喬溶月沒說什麼就走了。這件事讓我知道,你們公司的人,很厲害。」

嚴昱澤聽了,臉色也沒舒展,「別管它厲害不厲害,你到底怎麼回事?真的是林……你爸讓你來報仇的?」

林嘉伸出手,握住桌上的杯子。

阮棠發現,他臉上雖然什麼表情都沒有,但實際上手卻有點微微顫動。

「要是我跟你們說,一直到昨天為止,這十幾年來,那個報仇的念頭像是憑空出現在我腦子裡的,你們信嗎?」林嘉牽起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什麼意思?」嚴昱澤和阮棠幾乎異口同聲地問。

林嘉拿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也不管燙不燙嘴,看樣子跟喝酒壯膽一樣。

「其實昨天我就有點不對勁了,你們可能不清楚,我沒有方士的本事,激活喪門釘用的是長生人的血,但是這個血呢在我這裡已經放了很久,效力在慢慢衰退,為了讓喪門釘的效果更好,我還在自己身上用了符,是一種把身體機能轉化為符咒力量的符。」

阮棠問:「就是昨天你從胸口撕下來的那張?」

「對。」林嘉說,「就在撕下來的一瞬間,我腦子突然就清晰很多。」

嚴昱澤說:「說的什麼胡話,難道你以前腦子糊塗?」

「完全不一樣,以前十幾年,我全都想著怎麼報仇,怎麼弄死金家人,所做的事情,全圍繞這個目標,好像人生就只剩下這麼一件事,但是昨天把符撕下來毀了,我感覺渾身那股復仇的熱血一下子涼了。我的那些仇恨,那些憤怒,都消失了。你們懂那種感覺嗎?我對復仇沒有動力,甚至沒有那個念頭了,回頭再看自己做的事,甚至覺得有點可怕。」

阮棠和嚴昱澤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今天來的時候已經想好,可能林嘉死活不肯說出林志遠的下落,或者死勸活勸的他願意說了。但誰也沒想到,居然得到的是這麼個說法。

但是從林嘉的樣子來看,這又不像是假話。

「慢著,你這個狀態,是不是頓悟,或者什麼醍醐灌頂,突然一下子看破了?」

「不是,我很確定不是,不是報仇之後的釋然,是……」林嘉眉間皺出深深的褶皺,「就好像報仇那個念頭跟著符一起毀了,或許可以這麼說,這個念頭不是我自己的,是別人加在我身上的。」

阮棠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不是像電影盜夢空間那樣,報仇是別人給你植入的想法。」

林嘉點頭,「對。」

一時間三人都沒說話。林嘉是在思考,嚴昱澤和阮棠則是震驚。

嚴昱澤問他,「那林志遠呢?他是你爸嗎?」

林嘉猛然抬起頭,目光幽深,他幾乎是咬牙說出五個字,「我也不知道。」

嚴昱澤聽的有點懵,「我看你現在才是腦子糊塗了,怎麼連他是不是你爸都不知道了。」

林嘉微微搖頭,「我還是從頭和你們說起,你們才能明白。我是80年代出生的,那時候國內條件不好,我母親把我帶到美國,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父親,但是家裡條件還算不錯,在當地算是中產,一直到上高中,我都過得很普通,無非就是比別人少個父親。到了十六歲那年,我母親說帶我回一次國,不能忘記故鄉,說起來也奇怪,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美國長大,從來沒來過中國,可是當我第一次來到斜塘。就感覺這裡的山水這裡的房子很熟悉。」

「其實這種狀態很多人都有過,明明沒去過的地方,卻有熟悉的感覺,我沒覺得特殊,但自從我來到斜塘,夜裡就開始做噩夢,半夜時不時會被驚醒,剛開始我根本記不清夢裡是什麼,只有害怕的感覺,回到美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為此我看過心理醫生,還吃過葯,但是沒用,每次從夢裡醒過來,我都是滿身大汗,呼吸急促,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不敢睡覺,每天只睡2、3個小時。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精神非崩潰了不可。於是我找心理醫生給我催眠,我想看看夢裡到底有什麼。」

林嘉說到這裡停頓下來,倒一杯新茶潤潤嗓子,「原本只是想去面對問題,誰知這才是噩夢真正的開啟,我看見,我在夢裡不斷被人傷害,折斷腿,挖眼睛,舌頭還被釘起來,但是很奇怪,我在夢裡身體總是能恢複,因為這樣,對方對我的傷害重複了一次又一次。催眠過後,我癥狀沒好,但是夢裡那些事,我醒來後不會再忘記了。我就在每天睡眠理經受這種折磨,我記住了夢裡對我施行酷刑的人的名字,也弄明白,我在夢裡叫做林志遠。」

「我太痛苦了,有一天忍不住和我母親提起這個名字,她突然情緒就不對勁,我覺得她可能有事情瞞著我,在追問很多次之後,她終於告訴我,林志遠是我的父親。」

「在那個時候,我終於明白一件事,我的父親可能遭遇什麼不幸,那些夢全是冥冥之中的提示,那種夢我一直做了四五年,每個夜晚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在我二十歲那年,我決定要報仇。就在我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夜裡做夢的癥狀居然減輕了。」

「我當時就想,可能復仇就是老天給我安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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