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位卑未敢忘憂君,事定猶須待闔棺

場面頓時重新洗牌,敵我分明,二十對二。陸涼風惆悵得很,她一直以為這些年她讀了幾年書也能往文人那條路上擠擠,沒想到走到最後還是走上了武鬥這條路。

看著眼前這局勢,陸涼風挺憂傷,但人總要給自己找點自信活下去吧,於是陸涼風大度地信任起了身邊這唯一的同伴。「你打群架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行。」

陸涼風「嗯」了一聲,多少是有底氣挺直了點腰板。她心想程鋒這句話的可信度應該是比較高的,畢竟曾經為他爹辦事的人按理說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然而下一秒。身後有人猝然偷襲程鋒,程鋒反應不及,以肉搏的方式死死地抱住了對方,一聲巨吼之後,程鋒毫無懸念地…被打趴在地上。

陸涼風「……」陸涼風同學心裡那個惆悵啊!看著兩三下就被打趴在地上的程鋒,陸涼風前所未有地學到一個道理:人慫這回事,真的是一輩子的傷……

在場的小青年們群情激昂,二十對一,這樣的局勢根本不用再打。

陸涼風低頭,緩緩捲起自己的襯衫袖子,眼神專註得如同對待一個情人,淡淡地問了一句話:「夜巷知道吧?」

各路江湖豪傑的聚集地,古往今來都是好漢們神之嚮往的聖地。

小青年們熱血澎湃:「當然知道!陸涼風,你已經無路可逃,還想做什麼?」

「我不喜歡和水貨打,所以今天,算我吃虧一點好了。」陸涼風卷好袖子,偏頭一笑,「給你們一個機會,群挑一下——夜巷單挑排名第一的人。」

打群架是一件寂天寞地的事。陸涼風時常想,這世上沒有比打群架這件事來得更寂寞的事了。這話聽上去有些違心,畢竟經常「虎背熊腰」地橫行在夜巷的人就是她陸涼風,但陸涼風自己曉得,她不是愛打,她只是太閑沒事做。陳叔曾經教她筋骨是鍛鍊出來的,於是陸涼風多少是把打架這回事當成了日常鍛煉,這麼一鍛煉,就鍛煉成了如今夜巷單挑排名第一。

一記過肩摔,當第七個人被打倒在地,口中凄凄再站不起來時,場面上的氣氛開始漸漸變得微妙起來。人都是惜命的,生死面前再無懼地高喊「老子不怕」也禁不住那一兩秒的猶豫,但陸涼風不是,她從小活在這個環境里,走到如今這一個境地完全是一步腳印一步血地走出來的,以至內心對生死這件事早已經看得很淡,她知道自己活不長,能多活一天都是賺的了。

人與人近身搏鬥,最怕遇到陸涼風這樣不惜命的人。她什麼都不怕,就什麼都幹得出來,人越豁得出去,底線就越淡,突破自身底線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身後兩個男人依靠身高優勢牢牢制住了陸涼風的手,另外兩個男人見準時機,從正面直直攻向陸涼風的胸口。陸涼風一聲怒喝,雙腳用力一蹬離地而起,躲過胸前一記劈殺的瞬間狠狠落下左腳連踢兩個男人的頭部,面前兩個人痛呼失聲。身後兩個男人見狀,剛要發難,卻只見陸涼風拿捏住了兩個猶豫的那僅僅的一秒鐘的時間,暴喝一聲掙脫開了被制住的雙手,轉身就是迴旋踢。

身後兩個男人猝然受襲,奮起抵抗,試圖用男性的體力優勢制住她的攻擊。陸涼風生平最煩這種「打不過你我就累死你」的娘娘腔式打法,心下當即暴怒:「就憑這種爛身手,也敢跟我陸涼風動手?」

四個男人接連倒下,無一不在地上痛苦呻|吟,全場震驚。

陸涼風眼中殺氣盛放,意識和殺意都達到了一個巔峰,在這種精神狀態下,陸涼風對自身受傷程度根本沒有了感覺,也不曉得痛,也不曉得累,如同戰場上接下軍令只等最後那一場廝殺開始的戰將。她等這一場狂歡等了這麼久,等到她的左臂都濃濃艷艷地流滿了血。

九個,她想,還有九個,她就可以結束了。

身後,一個面沉如水的男人悄然欺近了。

冷意從她手邊猝然泛起,陸涼風感知危險的意識突然覺醒,霎時轉身,卻已來不及躲開那一道落下的刀光。

袖裡刀驚艷。悠遠而長情,從襯衫袖管中落出,連刀鋒都帶著溫柔的曲線,一刀落下,寒光拂過肌膚一如桃花拂過飄零的水,會令人想要以身試刀,試那一道溫柔的曲線如何畫出帶血的光。

一刀收回,陸涼風的左手鮮血淋淋,手背肌膚硬生生被削去大片。

陸涼風的唇色剎那白,但眼色依然狠,不動容,捂住左手以襯衫止血,已毫無血色的唇間吐出六個字:「刀好,刀法也好。」

「再好,也不如你的身手好。」

那男人把玩著手裡的刀,溫柔地擦拭了下刀面上的血,血是溫熱的,他想,真可惜,她果然是一個血太熱的人。這種人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會死得比較快而已。

「方才那一刀,尋常人都躲不過的,我的目標是你手腕上的動脈,卻不料竟然被你躲過了。」男人微微一笑,「陸涼風,你真是,好俊的身手啊。」

如果這一場廝殺賭的不是她的命,那麼她想,遇到這樣一個對手,她一定會有閑情與他會一會。

陸涼風額間因劇痛滲出的冷汗一顆顆地滑下,痛久了,她反倒有了興緻笑敬他一句:「我父親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本事,令一個真正會用刀的人為他拚命,也算是他老來的福氣。」

那男人頗有閑情地接了下去:「命要拼的,和你陸涼風拚命,更是要的。」

「哦?」

「你不知道嗎?你很有名,有名到……人人都想踩在你倒下的身體上揚名天下!」

話音落,刀重出。陸涼風霎時抄起身旁一根木棍迎頭擋住,刀棍相交的瞬間,陸涼風心底已然瞭然了一件事:打完這一場,她就真的結束了,可能活下去,也可能會死。

人這一生,或快或慢,總是會走到這樣的境地的,你不知道結局是好是壞,你也不得不去做。沒有情不情願的結局,只有強不強的人。這是道理,你得認。

場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陸涼風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臉上,手上,肩上,腿上,無一不傷,有些是小傷,有些是重傷,她知道她的後腦勺可能也在流血,方才被那男人從後面給了一悶棍,她閃得再快多少還是被擊中了。

當然,那個擊中的人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他失去防備,像是沒有料到怎麼會有人在受到重擊的下一秒就有力量反擊,就在這一秒鐘的時間內,陸涼風的拳頭迎向他的正臉,重拳之下打得男人鼻血,嘴裡的血流了一地,非但很痛,賣相也很不好。

通常來說,面對長相英俊的男人,一般女生下不了手揮拳打人家的正臉,但陸涼風不是,她身邊常年圍繞著一個唐信,俊美而清秀,使得陸涼風對男人的審美度也一下子被提升到了一個高水平,以至面對眼前這中等姿色的男人,陸涼風不僅下得了手,她下得還都是重手。

可是,她真的有點累了。不是痛,是累。

博命這回事怕的不是別的,只怕是累,這就是好比做私募,資金量做到一定程度時其實大家智商都已經差不多了,拼的就是「努力」兩個字:搏命也是這個道理,能堅持到現在不倒的人,身手其實都在差不多的水平,再打下去靠的就是體力。

陸涼風一個失神,男人已經一步躥至她近身,揚手一刀。陸涼風身形急而避,險險閃過,刀追至,陸涼風護住了要害卻護不住縫隙,右邊臉頰,「噝」的一聲與刀尖緊密滑過,鋒利的金屬光毫不留情,毫釐相滑,血光立現。

陸涼風暴怒回敬,手中長棍直直甩出去,甩向男人的擋部,嚴格說來,這種回敬的打法是比較下流的,但陸涼風顯然不這麼想,既然你敢暗算我一刀,那麼我回敬你一棍也實在應該。陸涼風下手是出了名地快狠准,一根長棍直擊男人最弱處,毫不手軟。

任何男人面對這種威脅都會害怕,會害怕就會慌亂分神,陸涼風見準時機右手猝然收回長棍改變方向,狠狠砸向男人的頭部。男人像是沒有料到這個女人的戰鬥力和持續力可以到這種不像女人的程度,一個慌張,露了弱點,被陸涼風一悶棍而下,抱頭倒在地上。

男人倒地的瞬間,陸涼風如同火線般緊繃的神色一下子崩下來。她好累。真的好累。

她其實已經有些看不清前方的畫面了,後腦挨了一棍,腦震蕩的威力漸漸顯現,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抬手揉一揉眼,卻越揉越看不清,低頭一看,才發現手裡都是血,連眼睛都被揉得帶上了血。

背後有一隻手。陸涼風卻沒有看見。她在彎著腰喘氣,儘力平復視線模糊帶來的眩暈感和噁心感,當她的警覺感驚醒時,已經晚了。一個早已被打垮的小個子男人在漸漸恢複體力之際,抓起了掉落在手邊的刀,對準了她的後腰,徒然發難:「陸涼風,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一道沉悶而重的聲音。含著水聲。是鮮血與刀身交鋒的聲音。

「噗」的一聲,尖銳的刀鋒從背後沒人她的腰部,足有數寸,陸涼風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晃了晃,她的牙齒,手指,心臟,足下,都隨著那一刀開始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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