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陸涼風經受重擊,連夜發起高燒。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病倒,才真是來勢洶洶,令人後怕。主治醫生看著溫度計上的數字一路飆升,連自己的心跳也彷彿跟著一路升了上去。

唐信出現在病房的時候,幾位負責善後的工作人員正和醫生進行著溝通,什麼時候能醒,該怎麼救,這都是問題。冷不防聽見一聲悶響,眾人齊刷刷轉身,只見病房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男人無視任何人的存在,直直走了進來,走向病床上躺著的陸涼風。

「你是誰?」負責善後的同志喊道,「這裡你不能進來。」

唐信置若罔聞,面沉如水。他看見了什麼?他竟然看見這樣一個全然透支了自己的陸涼風。

陸涼風從來不會是這個樣子。她是將,是戰場上的戰馬,即使身中萬箭,悲鳴嘶吼,她也絕不肯低頭認輸,昂起頭顱給你看見她依然殺性兇狠的眼,才是陸涼風會做的事。

「你怎麼會……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男人垂下眼帘,一分分握緊了拳。唐信儘力抑制住內心想要用暴力發泄的情緒,他知道他如果再不控制自己,會將這裡變成一個供他發泄的修羅場。唐信極力收緊黑色的情緒,再睜眼,男人忽然動手,拔掉了陸涼風身上的針管和儀器,攔腰一把抱起她。

房間里有人想要伸手阻攔。

「滾!」唐信動了動唇,飆出一句警告的狠話,「不惜命的話,儘管來攔我!」

眾人震懾,無人再敢阻攔。

唐信抱著她快步離開。同時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交給一旁的程峰,邊走邊交代:「打電話給駱名軒,叫他在醫院等,接手陸涼風。」

程峰一震:「是、是那個預約起碼要三個月以上的駱名軒駱醫生嗎……?」高端圈子的人啊,果然連朋友圈都不一樣……

唐信聲音一沉:「給我打過去!」

程峰頓時收了心神:「是,是的……」

這一晚,駱名軒的私人醫院被唐信鬧得雞飛狗跳,人人自危。

當駱名軒站在醫院門口,看見唐信的車急剎車停在門口,他自車上抱下的人是誰時,駱名軒瞪圓了眼,只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驚得掉下來了:「這人……這人怎麼長得這麼像陸涼風?!」

唐信抱著人,快步走了進去。駱名軒定睛看清楚,表情更是誇張:「這這、這真是陸涼風?!」他們不是分手了嗎?唐信不是還要死要活地去夜巷折騰了好一晚告訴全世界他失戀了嗎?!

唐信把人抱入病房,殺氣騰騰,只對駱名軒說了三個字:「治好她!」

駱名軒無語,心想男人做到唐信這種毫無原則的程度的,也算是非常失敗了……

她好痛。全身都痛。

《馬太福音》第十六章寫得清清楚楚:人若賺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益處?

所以如今陸涼風為了「復仇」這二字,害死了這麼多性命,落得這個地步,算什麼?

很久以前陳叔就對她講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再輝煌、再巔峰,最後倒下去的樣子,都是差不多的。

她聽著,卻沒有聽進心裡,以至終要以血的代價記住這一幕:昏天暗地,至親之人,在她面前,粉身碎骨。

陸涼風悲鳴長嘯,驚坐而起,如在地獄中斗厲鬼、一身血污歸來的死士。

病房內的兩個小護士被嚇得不行,雙腿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正在檢查著她的各項生命體征指標的駱名軒也被驚得心驚肉跳,愣在一旁不知該做何反應。

「沒事了,」一個鎮靜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就這樣響起,篤定、平穩、給她活下去的勇氣,「都過去了。陸涼風,已經沒事了。」

陸涼風好似不認得他,滾滾熱淚滑下,伴隨著一聲咬牙聲:「是我害死了……這麼多兄弟!」

「你沒有,」他定定地望著她,牢牢握著她冰冷的手,「心是惡源,行為罪籔。無論如何,我信你。」

她像是太累了,終於尋到這樣一個臂彎,在這已然世間無常之際,依然有這氣量,對她說出「信任」二字。

她仰起頭,無聲落淚。唐信將她緩緩抱入懷中,穩穩置放,將她抱緊。

「沒事的,涼風,」他抬手撫著她的背,掌中的溫暖透過肌膚,滲進她心裡,給她力量,予她勇氣,「聽我的,好好睡一會兒,你只是太累了。」

洪荒時代,她的天下已大亂。而他給她的一方天地,乾淨與溫暖,竟還似悠悠溪水,彷彿連一朵杏花飄零水中的聲音都聽得見。她終於像是倦了,信了他,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抱著她,直到她入睡。良久,他才放下她,小心翼翼,對待她如同對待一個孩子,重新直起身體時才發現半邊臂膀早已麻木。

駱名軒吞了吞口水,這才緩過神來,抖抖地說:「她她她……是在詐屍嗎?!」

唐信掃了他一眼。虧這傢伙還是個醫生,別說一點膽子都沒有,簡直是連一點常識都沒有。

「她應該是受的刺|激太大,心裡承受不了,所以才有夢魘的癥狀。」唐信不客氣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不要這麼誇張行不行。」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個看見陸涼風都好像看見邪神一樣怕得要死。

「這不能怪我啊。」駱名軒苦著臉,「你自己也知道,陸涼風凶起來很嚇人的……」明明是一個少女,揍起人來就像一個大漢似的……

唐信心裡滾下一排黑線:「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你好好治好她。」

駱名軒瞪眼:「你要幹什麼去?」

唐信答得簡單:「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駱名軒「嗷」的一聲叫了一下。單獨面對陸涼風啊……他這個心理壓力還是大大的啊……

凌晨一點,一輛熟悉的銀色蓮花跑車停在了花澗會所門口。男人拿出隨身攜帶的行動電話,按鍵關機,隨手丟在車裡。然後,打開車門,男人不緊不慢地下了車。

會所門口的侍者訓練有素,一見這一位沒有預約的陌生人,立刻上前阻攔。然而當看清來者何人時,那兩雙想要伸出阻攔的手卻怎麼也沒有勇氣伸出去了。

唐信。這個曾經在黑色世界留下濃墨重彩一筆歷史的人,於巔峰時毅然全面放手退出,尋了一方純色的天地,從此甘為他人隱自身,如今再出世,是福是禍,不得而知。

「識趣的話,不要多管閑事。」男人一步台階一步魂,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眼神直視前方,絲毫沒有把兩旁武裝防備的侍者當回事,「我不為難你們。但你們要攔的話,就別怪我。」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堂口總部。當侯爺看見這個人時,似乎並不驚訝,指了指一旁的沙發示意他坐:「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唐信沒有任何興趣談別的,單刀直入:「我只想查清楚一件事,那一天的爆炸現場,陸涼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侯爺的手指一下下敲著沙發的扶手,聲音幽幽:「唐信,你就這麼肯定,以你的分量,能一次又一次地號令我出面為你辦事?」

唐信一笑。「怎麼會,在侯爺面前,我唐信只不過是一介後輩。」

侯爺不語,等著他的「但是」。

唐信果然沒有讓他等太久:「……只不過,後輩也有後輩的方法,後輩還有後輩的人。」

侯爺眼色一轉:「人?」

唐信笑意漸隱,不輕不重拍了下手,清冷的聲音憑空響起:「出來吧。」

話音未落,侯爺只看見了,門口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這個身影走得勉勉強強、慢慢吞吞,似乎是心不甘情不願。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色襯衫掛在他身上,毫無質感,一看就是三十塊錢的地攤貨,外加腳踩一雙深得我國民間盜版精髓的「耐克」球鞋,更為有力地塑造了這一位同志農村三線小青年的生動形象。

這位農村三線小青年走進來的時候,還在接電話,手裡拿著一支黃牛不知從哪淘來的諾基亞,電話響起時民族風歌曲震耳欲聾,一下子就把堂堂會所降格變成了農村交誼舞廣場。

來到這裡顯然不是他所願,因此他的語氣也顯得不那麼客氣,很有市井小老闆的市儈:「……喂喂,王嬸?你要外送二十份拉麵?哎呦王嬸,幫幫忙,我今天有事早早關店了呀……什麼什麼?你出雙倍的價錢?哎呦王嬸,這不是錢的問題……什麼?三倍?王嬸你等著!我這邊忙完了馬上給你送過去啊!等我啊!生意人講的就是一個誠信嘛!」

只見整個會所的下屬都是詫異的表情,心想這個鄉下小青年到底是來幹嗎的!推銷外賣嗎?

只除了一個人——這間會所的主人。當侯爺見到這個人,短短時間,侯爺臉上的表情已經從難以置信到愣怔到震驚,最後,他緩緩站了起來,蒼老的手微微顫抖地抬起來指著來人:「你……你是……?!」

「他不是,」唐信偏頭一笑,心裡明白這一局的節奏已經落入了他手中,「不過今晚,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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