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來深情不經付

這一日,鍾文姜接到唐勁的電話。

她接起電話的時候,電梯剛剛好到達一樓,電話里那個溫和又清冷的男性聲音對她發出一個邀請:今晚一起共進晚餐。鍾文姜腳步一停,下意識低頭審視她今日的著裝。不好,西服太嚴肅了,妝容也不夠典雅,職場上的她太有攻擊性,配不上這一個難得的約會。

鍾文姜在電話里有禮地請他將晚餐的時間延後半小時,她下意識地舉步返回大廳,準備坐電梯上樓,去辦公室換一套衣服,再重新畫一個妝。卻聽得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笑意:「鍾小姐,你今天這一套黑色西服很利落,很漂亮,不|穿著它去一個很棒的地方吃晚餐,就是浪費了。」

鍾文姜動作一頓,反應過來時,猛地回頭。

大廳台階下,一輛黑色車正穩穩地停在公司門口。唐勁長身玉立,正站在車前,拿著電話含笑看著她。她看見他說話的樣子,聽到耳旁的電話中傳來他溫和的邀請:「鍾小姐,晚餐我請,你不用緊張。」

鍾文姜楞了幾秒鐘,終於笑了。

唐勁親自來接,把所有後路都替她堵了,這一頓晚餐,恐怕不會吃得那麼容易。他是拿出了唐家二公子的那一面,在她身上打主意,對她勢在必得了。

她收起電話,穩穩地下樓,站在他的車前,與他隔了一點距離,向他頷首致意。抬眼看見這輛車,極其普通的一輛車。她不禁心中微沉,她還記得四年前在雨中跪著等到他的場景,他開一輛世界頂級限量款好車,在她身旁緩緩停下時,車頭的金色女神標誌在暴雨中依然熠熠生輝,傲視四方。

說不清什麼感覺,她突兀地問了一句:「您換車了?」

「呵,換好久了。」

他拉開車門,請她上車,順口對她道:「以前的那輛,留在唐家了。」

鍾文姜呼吸一滯。

她抬眼去看他,眼中分明有某種期待。她太意外了,會從他口中聽到「唐家」二字。她明白,唐家在他生命中意味著什麼,唐家是他的命,他的劫,他的無處可避,他的三生歸處。唐勁從不開口對人提這兩個字,今日他竟提了,這讓她微微有些欣喜,他是否也把她當成某種意義上的自己人了?

晚餐訂在城中酒店的頂樓露台餐廳。

今晚唐勁包場,整座露台的座位都被撤走,換上了小提琴和鋼琴樂隊,露台上只剩他們這一桌客人,酒店總經理親自為兩人的晚餐服務,拉開座位請鍾文姜落座。唐勁看了一眼,對經理道:「晚上露颱風涼,給鍾小姐拿一條披肩來。」

「好的,稍等。」

總經理應聲而去。

燭光亮,音樂起,一城的好夜景盡收眼底,鍾文姜開門見山:「您拿如此大禮來待,想必要和我說的話,不會那麼容易吧。」

他竟然也沒瞞著,或者說,他連隱瞞的心都沒有,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對你而言,是有些失禮,所以開場就先賠了罪。」

鍾文姜笑容有些苦澀,「您認為,您這樣說,我就不會難過了嗎。」

唐勁不置可否,笑意清淺,透著清冷。一旁的兩位侍者端來前菜,把兩人之間的沉默散開了一些。

「有話,您請說吧。」

她沒有動餐具,只喝了一口清水,有些認命地開了口:「您對我有恩,所以今晚,無論您說什麼,對我而言,都沒有失禮。」

唐勁也沒有動餐具,雙手交握放在了餐桌上,鍾文姜明白了,他不是來和她吃飯的,他心裡裝的都只有這一場談話。

「之前,把你父親的一些事告訴了蘇小貓,我正式向你致歉。我不知道,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沒有把它告訴過任何人。」

「沒關係,蘇小姐也很快地撤了稿。倒是那一晚,我給您打電話,被她接起了,想必會給您惹了一點麻煩。」

「不會。夫妻之間,沒有麻煩這一說。」

鍾文姜看了他一眼。

他正拿起紅酒杯,抿了一口,所有的風度和優雅都恰到好處。她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男人從小被養在一個比較好的環境里才養得出的氣質。她只是不懂,這樣子的一個男人,跟南轅北轍的蘇小貓,怎麼會是同路人。

「您還有話,不妨直說。」

唐勁放下酒杯,眼底清明,淺笑中透著瞭然,那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瞭然。

「鍾小姐,我收回之前的話。」

「什麼話?」

「之前我說過,貴公司和《華夏周刊》之間的這一場戰爭,我不會插手。現在這句話,我收回。」

鍾文姜心臟一震,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變了,「您……要如何收回?」

「我查過,『金中』在《華夏周刊》這件事上的手法。」

他聲音很淡,談一樁生殺也好似一場談笑,這不是唐勁的專屬,這分明是唐家的專屬。他是拿唐家的方式,在對付她了。

「查一查,查出些事情,覺得很有意思。收購要約發出前,『金中』已經匿名拿不同分倉逐一買入標的股份,並且總量超過12%,這麼巨量的買入事實卻被鍾小姐你用巧妙的手法掩飾過去了,沒有對外公告。換言之,一旦我把證據公布,將這件事公之於眾,鍾小姐在這起收購案中涉嫌違法的行為就逃不掉了,會被立刻坐實。這樣一來,你不僅拿不下《華夏周刊》,恐怕連你自身也難保。今晚我和你談,原因有兩個。第一,我想正式通知鍾小姐,這件事,我插手了,《華夏周刊》你一定要的話,我手裡的證據會立刻對外公布;第二,是我對你的好奇。我好奇的是,《華夏周刊》和『金中』的業務範圍毫無關聯,吃下它,對你並無好處,你將這些代價花費在別處,獲得的收益會遠遠大於如今的局面,所以我好奇你的目的,想親自過問一二。」

他說完這些話,兩人之間有長久的沉默。

唐勁是不大對女人出手的。唐家是純男性的世界,很少與女人為敵,他今次與她為敵,對他而言不失為一種失禮。

他給彼此留了後路,淡淡道:「所有的證據都還在我手裡,我今晚和你談,沒有拿這些來威脅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好奇這件事背後,你隱瞞下的所有不為人知。」

鍾文姜忽然笑了。

笑著笑著,一地悲傷,無窮盡。

「為這件事,『金中』砸下了四十八億。四十八億,足夠『金中』在應有的領域擴大疆域。我們旗下公司沒有任何媒體屬性,將《華夏周刊》收入囊中,對『金中』而言,只有麻煩,沒有任何好處。蘇小姐又是您太太,您有恩於我,我一旦出手,勢必引起您太太的不愉快,也引起您的不愉快。那麼,您來告訴我,一樁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利益好處的交易,為什麼我肯虧本做,不惜令您也誤會我?」

她用了那麼嚴重的詞,用了「誤會」這兩個字,這已經是她對他最大的指控了。有些話,她是說不出口的,比如「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嗎」,還有「如果不是為了你我又何苦?」這種話她也是說不出口的。她當了三十年的鐘家大小姐,在誰那裡都有分量,可是在唐勁那裡,她沒有。沒有分量的一個人,受委屈也是應該的,是說不出口的。

最後,她平鋪直敘地,說了一句話:「我喜歡您,四年了。」

唐勁表情平靜。

鍾文姜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女人的心意,恐怕之前,他已經在這方面經歷得夠多。

他不打算隱瞞,誠實以告:「我心裡有人了。」

於是鍾文姜感到更痛苦。一個經歷過女人的男人,還是讓心裡有了人。而且這個人,不是她。

「我知道,是蘇小姐,」她收起些痛苦,問了他一個很古怪的問題:「您認為,您了解她嗎?」

唐勁神色不動,語氣很淡,「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么?」

這已經是他不悅的表現。

鍾文姜臉上升起一種微妙的神情,是那一種,因對他有感情而產生的愛憐與同情,她微微笑了下,念出一串名字:「文新華,侯征,丁延,蘇小貓,林廣源,章承,胡震宇……」

都是大名鼎鼎的名字,都是唐勁不陌生的名字。

他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不動聲色地問:「什麼意思?」

「這些名字,您了解嗎?」

「聽過,不熟。」

「呵,您有心避開蘇小姐的公事,那就換我來告訴您好了。這些名字,還有我沒有念完的更多人的名字,是《華夏周刊》的核心領導層,以及記者組的精英。」

唐勁沒有說話,等著她說下去。

鍾文姜直視他,緩緩開口:「這些人,組成了一個秘密行動組,在進行一件項目。這個項目事關四年一度的新聞界評選,如果脫穎而出,獲得頭獎,那就將一舉奠定未來在傳媒界的統治地位。對江河日下的傳統媒體而言,這個機會既是捲土重來的機會,也是一擊奪取江湖地位的機會。」

唐勁只聽,不答。

一直以來,他和蘇小貓之間,都把「分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