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年一瞬,斯人如舊

蘇小貓是在毫無準備的心理狀態下,再次看見傅絳的。

那一日,她和唐勁吃完晚餐回酒店,唐勁在客廳接電話,處理些公事,蘇小貓隨手打開了電視機,傅絳的聲音不期而遇地從國際台的屏幕中傳了出來:「各位還有什麼要問的,問。」

故人照面,別來無恙。

蘇小貓愣在原地,垂手掉落了手裡的遙控器。

這是一場公開的記者採訪會。一樁大案落幕,坊間流言紛擾,高層考慮周全,將此案豎作典型,決定讓案件當事人與公眾見面,接受媒體採訪,平息各方猜測。這可說是近年來前所未有的透明化舉動了。

一位戴著眼鏡的男記者正站起來提問:「傅先生,我們調查了您這些年的資金情況後發現,您有巨額洗錢的事實,同時我們也查了最終這些錢的去處,發現您將這些錢全數捐給了醫療研究機構,作為疾病研究的經費。而在您的資金支持下,近些年確實有醫療技術突破,挽救了甚多生命,尤其是在老年病方面,更是收穫頗多。我們也查過您自身的資金狀況,發現您並沒有將錢用於自身生活,請問您在做出這樣的舉動時的動機是什麼?您考慮過有今日的下場嗎?」

被質問的人身陷囹圄,昔日的榮光褪去,如今一身素衣,身後站著限制他自由的執法人員,面對著鏡頭卻有了昔日沒有的輕鬆,對這樣的問題一笑置之:「我高興。」

現場一片嘩然,為這樣矛盾的人喧嘩不已。

蘇小貓卻低下頭,笑了。

笑著笑著就濕了眼眶。

——這是我為我母親做的一場盛大的悼念。

傅絳的話猶言在耳,她就知道,這是一個瘋成怎樣的男人,將自己毀滅,也要實現年少時的一念之差。

她漸漸就痛苦起來了,聰明如她,這麼長的日子裡,竟也沒有發現他的瘋相,竟也沒有來得及拉住他,終於眼睜睜失去了他。

屏幕中,一位記者站起來,繼續提問:「傅先生,《華夏周刊》的蘇記者和你是童年舊識,為了你不惜出賣記者守則,將她知道的內幕信息透露給你。這件事,你怎麼看?」

舉座嘩然。

這是個老熟人了,《朝日新聞》的何記者,與她纏鬥多年,終於連下三路的手段都用上了。

傅絳卻笑了。

這樣的下三路,怎會在他眼裡?他是誰,他可是一惡到底、將自己的性命都推出去不要的人。

「你要用錄音和照片來陷害蘇小貓,省省吧。」

他盯著場下的人,譏誚入骨,「蘇小貓沒有出賣記者守則,她沒有內幕信息,從來沒有人對她講過,誰盯上我了。那句話,她是猜的,在套路我呢,看我會不會被她套出話來。怎麼,何記者,貴刊銷量比不過《華夏周刊》,要用這種手段上位了?看來塵世間的下流之人,不止我一個,還有很多啊。」

場面一片嘩然,鏡頭紛紛對準了始作俑者《朝日新聞》。

何至漸當場受辱,無言反駁,起身就走。

千里之外,蘇小貓看著看著就笑了。

真有他的,真不愧是傅絳,從小就那麼壞,壞到真的犯了法、做錯了事,也能在最後一關為她挽回名聲,修理對手。

一塊手帕遞到了她眼前,蘇小貓才發現,原來她哭了。

上一次她流淚,還是在七歲那年,老貓意外過世的那一天。

總是在失去一些重要的什麼時,她才會流淚。

唐勁抬手,一點一點擦掉她臉上的水光,聲音溫柔,「我請了最好的律師,盡量為他爭取重新來過的機會。他提供給醫療研究機構的經費,被司法凍結了,這一筆缺口,我會拿資金填上,正在研究中的疾病治療方法,不會因此中斷。傅院那邊,我安排了人過去照顧,畢竟是老人了,出了這麼大的事,身邊沒有人照顧不行。其他的,你如果想到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告訴我,我來解決。」

蘇小貓深吸一口氣。

從不曾在人前流淚,大抵還不習慣,此刻頗有些不適應,她抬起手背在臉上胡亂地擦了一下,快人快語,「我沒事,你放心。」

唐勁拂過她額前的散發。

沾了淚水,有些濕,黏在額頭有些亂。

「若你把我當成自己人,就不會這樣說,」縱然聲音平靜,還是讓一絲苦味溢了出來:「我喜歡的人深陷痛苦,卻說要讓我放心。」

古人造字真是厲害。

你看「情債」中,這一個「債」字。

就是在講,一個人的責任。

在感情世界裡,一個敢於負債的人,就是一個敢於對感情負責的人。

這一場感情,他始終想背負更多,卻無奈的發現,她並不願意讓他背負這麼多。有時他立在她身後,會不知所措,不知她是否真正需要他。

「唐勁。」

她知道,他是一個敏感的人。

多情而敏感,這樣的人,愛與不愛都很累。

「有一年,我去普陀山採訪,山中停下歇息喝茶時,聽聞一個故事。人人都有心愿,都想求佛,佛心如何助你呢?山裡的老人說,如果一個人心誠,感動了神佛,神佛就會化身為這個人身邊的某個人,在這個人的人生關口扶一把。」

她看著他,眼底清明,「從前我沒有那麼多信仰,也沒有那麼多信與不信,只當是一個故事,拿來聽聽就好。但遇到你,從此我信了。」

蘇小貓存心要講情話,才是高手。

言寡,意足,境無止。

唐勁摟過她的肩,順勢抱緊在懷裡,「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回國前的最後一晚,兩個人放縱了一場歡愛。

一開始,只是蘇小貓在安安靜靜地洗澡,將方才的淚痕洗凈。後來,浴室的門被拉開,唐勁的身影緩緩走進來,一切都變得不再可控。

他將她抵在大理石牆邊,熱水沖刷在兩個人臉上,霧氣讓彼此的面目都模糊了。他在她耳邊要求:「回去以後,也要像這幾日在這裡一樣,每天心裡只有我,每天心裡的我都要比昨天更多一點。」

她盈盈一笑,反問:「那你呢?我想你想這麼多,這麼累,你在幹什麼?」

「我在被你想。」

唐勁的無恥和調情有時可以是同一種意思,「我負責每天被你想那麼多次,我很累的。」

蘇小貓頓時就笑了。

下一秒,他就挺身進入。俯下身,在她白皙的頸項上咬出觸目驚心的吻痕。就像是宣告主權,這個人、這個心、這個身體,他都要。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這一種關係比任何關係都更複雜。連皮帶骨的,好似一個陰謀,將彼此都纏了進去,從此以後,好壞是非都成了另一種意義。

情關愛劫,擺不穩一句我愛你。

讓身體來講,是最後的救贖。

蘇小貓這一晚被唐勁累到了,第二天睡得久了一點,唐勁收拾好了行李先去退房,蘇小貓沒有去,因此,她錯過了一件小事。

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三言兩語,就被唐勁拂開了。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對他講:「唐先生,鍾小姐已經將您在酒店的一切費用都提前付清了。」末了,還不忘告訴他:「『金中』資本兩年前收購了這家酒店,鍾小姐現在是我們酒店的控股股東。」

唐勁動作一頓。

依稀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孩子伏地向他行大禮,跪求他給她一些時間,她必將祖業起死回生,報他一恩。

原來,她真的做到了。

這是好事,不是嗎?只不過,她靠的是她自己,和他沒有太大關係。那一個恩情,對他而言,意義並不重,她不記得也無妨,事實上,他更希望她能忘記,畢竟今生他並不打算和太多女人有關係,尤其這一種關係,還涉及他太複雜的過去。

「替我謝謝鍾小姐,我心領了。其他的,不用了,」唐勁遞上黑卡,用一個禮貌的笑容掩飾淡漠:「我不習慣欠人情。」

還沒等蘇小貓從傅絳事件中緩一緩,回國沒幾天,新的輿論爆點開始在坊間如同陰謀般一點一點流傳開來了。

這次的新聞主角不是別人,正是《華夏周刊》自己。坊間傳言,《華夏周刊》面臨易主的可能性。

蘇小貓在飛機上翻雜誌時就翻到了這個消息,這消息傳得捕風捉影,言辭間極盡曖昧,蘇小貓看了一遍就翻頁了過去,壓根沒當回事。

事實上,不僅是蘇小貓沒當回事,就連丁延,也沒把它當回事。

做新聞的,尤其像《華夏周刊》這樣,專門干跟人過不去的新聞的,得罪人可說是日常便飯。二十多年前丁延剛進公司時就沒少幹這種事,那時的丁延正當盛年,一腔孤勇,手裡只有幾個人,但就憑著這幾條槍,寫出來的新聞稿數量和質量都是驚人的,實在來不及寫槍不夠用了,他就去別人那裡扒點貨,專扒聳人聽聞、別人寫出來也不敢報的那種稿,就這樣危危險險地將一個日後的媒體財團帶出了個像樣的形狀。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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