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擇一人,付深情

這一陣子,紀以寧跟隨美術館到倫敦交流學習。

每晚,紀以寧都不忘跟唐允痕打電話。

五歲的唐允痕已經逐漸展露出強烈的戀母情結,無論有多少心事,一接起紀以寧的電話,立刻心花怒放。

這一日,紀以寧打電話回家時,接電話的是唐易,只對她道:小孩子玩累了,先去睡了。唐易講這話時稀疏平常,幾乎把他自己騙了過去,然而他忘記了母子連心,不曉得大洋彼岸的紀以寧電話未放下,已經被一陣心絞痛席捲了全身。

紀以寧以一個母親的直覺,感受到了一件事:允痕出事了。

她連夜飛了回來。

紀以寧把這件事想得很嚴重,她很明白,值得唐易不惜說謊也要對她隱瞞的,一定是嚴重的事。但她沒有想過,事實的真相會比她認為的更嚴重。她以為,唐允痕生病了,但她沒有想過,還有一件事會發生。比如,綁架。

紀以寧對這件事很陌生,但唐家有一個人很精通,懂得綁架,也嘗過被綁架的滋味,這個人,就是唐易。

唐易親自出面解決。

周旋數小時,他下了一個十分大膽也十分驚人的判斷:唐允痕不是目標,他是被誤綁的。

唐勁在一旁聽得眉頭一跳:「你確定?」

唐易的特點在於臨危不亂,他習慣和危機相處,每一種都和他處得很熟。接手情況後,他當機立斷下了一個決定:二十四小時之內,把人找出來。

尹謙人快步走進來,帶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暗中保護紀小姐的人剛來消息,紀小姐一個人回來了,明天一早就能到。」

唐易頓了下動作。

他幾乎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幾點?」

「明早七點。」

唐易直起身體,默不作聲地權衡,沉聲吩咐:「好,明早七點前,我要看到唐允痕出現在這裡。」

紀以寧獨自回到了唐家。

她拎著一個行李箱,步子很沉,既不快也不慢,是那一種,暗自做了重大決定,每一步踏出去都離決定近一步的人會有的樣子。

唐易從玄關走出來。

管家上前,笑著替她拿過箱子,留給兩個人空間。

小別重逢,他抱了抱她。她也想回應些什麼,說點什麼都好,但她說不出來,一個笑容勉強擠出來,累死了當場兩個人。紀以寧抑制不了心裡的懷疑,終於問他:「允痕呢?」

唐易神色不變,指了指屋內:「在房裡。」

紀以寧丟下他就走了進去。

那種頭也不回的樣子,就差一點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了:我不信你。

然而,他贏了。

唐允痕正在睡覺,聽見開門聲,直起身體來看,驚喜過望:「媽媽!」

紀以寧心裡一緊,幾乎站不穩。

她強撐著自己,帶上了笑容,走過去抱緊他。這個孩子,是她信了命、自己把自己撐起來、賭上愛情和性命才有的,他是她痛苦的終結,兩人一體,結成人類文明中最穩固的聯盟:母子連心。

紀以寧抱緊了他,視線一垂,這才發現他身上伸手可及的傷。

臉上、肩頭,一道道傷口,觸目驚心。還有左手,唐允痕的左手包紮著繃帶,很完美的包紮方式,她看一眼,就明白這是出自邵醫生之手。紀以寧幾乎有些氣息不穩:「你告訴媽媽,這些傷,怎麼來的?」

「不小心摔的,不要緊!」

唐允痕在說這樣一句謊話時有種勢在必得要成功的氣勢:他有幸和父親結成同盟,共同為了母親而撒一個謊,他把這當成無上的光榮。

因了這一份光榮,他更賣力,本色出演,抱著她的頸項不放:「媽媽,我不疼,真的。」

紀以寧沒有再問什麼。

一個孩子的苦心,值得她就此打住。

她抱了他一會兒,又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確認他口中說的「不要緊」不是謊話之後,哄他入睡,這才走了出去。

唐易在客廳等她,見她下來了,走過去:「我說過的,他沒事,是不是?」

紀以寧抬手,出其不意就給了他一巴掌。

尹謙人和管家正談著話走進來,冷不防聽見一聲巴掌,兩人抬頭一看,都驚得不輕。一個是從不可能被人打的,一個是從不可能打人的,就是這麼兩個人,今天都破了例。尹謙人回過神,和管家迅速退了出去,遠離是非之地。

紀以寧這一巴掌打得不重,就像她這個人,永遠不會重、不會狠,連打人也是溫柔的。但紀以寧這一巴掌,是認真的,她就那樣看著他,看得從紅了眼眶到大顆大顆地落淚,叫唐易知道,她是認真地想打他,也是認真地不能原諒他。

「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騙我?」她控制不了自己,哭得發抖,「你怎麼可以,從頭到尾都騙我,到現在都在騙我?」

唐易上前一步,將她按進胸膛。

有很多年,他見不得她這樣子哭,豁出去似的,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全然是一種束手待縛的哭法,她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子哭過了,他寵出來的,寵得她都忘記還有流淚這回事了。這一回,他也想寵,但用錯了方法,她接受不了。他不該忘記的,她有作為母親的直覺,還有紀以寧式的獨特敏感。

他沉默又耐心地抱緊了她,在她耳邊柔聲道:「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出任何意外,我保證。」

紀以寧承受不了這種事。

劇變來襲,她像全天下的母親那樣,護子心切。紀以寧捂住嘴,指縫中全是淚水:「允痕不可以。這種事……允痕不可以承受,我受不了。」

「我知道。」

唐易拍著她的後背,將她的恐懼和失控一併收進胸膛:「我來處理。今天這種事,我不會放任,唐家也不會坐視不理。所有你擔心的,以後,都不會發生。」

連著一星期,紀以寧都陪著唐允痕。

白天,邵醫生過來,替小朋友換藥、包紮,紀以寧就在一旁學。用了一個下午就學會了基本的醫學方法,以後的這些事,都由她自己接手了。

唐易知道,她是在內疚。她幾乎就是在懺悔,在允痕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不在,不僅不在,甚至在國外忙於其他事。這樣的認知令紀以寧感覺罪孽深重,她原諒不了很多人,頭一個,就是她自己。

唐易不忍心,握住她的手,被她掙開了。

她原諒不了的人里,還有他。差一點點,他就讓她做了最不負責任的母親,差一點點,他就讓她抱憾終生。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裡忽閃忽現,引爆恐懼:如果,允痕沒有獲救;如果,她沒有及時趕回來……

紀以寧眼底漸濕。

遭此一劫,她和唐家,都傷得重了。

相比父母間微妙的相處關係,唐允痕最近的生活倒是十分滋潤。

他吃好睡好,小肚子都圓了一圈。晚上,還有媽媽陪他睡,令他驚喜不已。在這種滿足感之下,他甚至都不想快點好了。受點傷,換來紀以寧寸步不離的陪伴,他覺得值。

他甚至知道,爸爸半夜來找過媽媽,試圖抱她回房睡,結果不小心弄醒了她,她立刻拒絕,要他離開。媽媽下意識地抱了抱他,告訴爸爸:她哪裡都不去,她只要陪著他。爸爸最後被弄得毫無辦法,只好俯下身哄她:「好了好了,聽你的。」不一會兒,爸爸轉身離開,關上門的聲音傳來,讓唐允痕暗自得意了一回。在媽媽陪誰睡這件事上,他還沒有勇敢到和爸爸正面對抗的程度,但仍然以微弱的優勢贏了,這讓小朋友非常滿足。

就這樣,唐易被紀以寧晾了好幾天。

這件事說起來,唐易其實有點冤。

他的直覺判斷沒有錯,這次綁架的目標不是唐允痕,而是另一個孩子,季封人。

說起這個季封人,那真是幼兒園的一個傳奇。拉幫結派,稱兄道弟,又自恃長得漂亮,每每惹禍都能迅速放下身段,嬌嬌嗲嗲地向老師討饒,矇混過關。出手又闊,雖然也不知他哪裡來的錢,但每次撒錢都是大手筆,一張小嘴吹得天花亂墜:我爸是沿海首富,有錢!我爸是天才,牛牛的!我爸長得,呵呵,漂亮死你們……

直到有一次,紀以寧問跟著允痕一起來家裡玩的季封人:「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季少爺埋頭啃著一個橙子,吃得小臉上都是橙汁,大大咧咧地回答:「啊?我沒有爸爸呀,騙他們的……」

季封人跟唐允痕的關係很好。

他這人雖然看著不靠譜,但心思還是有的,自吹「慧眼識英雄」,跟唐允痕第一天做同桌起,見他優雅的舉止、貴族的氣質,季封人就決定要對他下工夫了。唐允痕跟紀以寧抱怨過,自己是不是被人賴上了?紀以寧頓時就笑了,告訴他被人賴上也是一種福氣,因為有人願意跟你做朋友,是好事啊。

唐允痕聽了,也就隨便季封人賴了。

被他賴得久了、賴得深了,唐允痕也就比外人更看清了一些事。比如,季封人的出手闊綽都是裝的,為了闊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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