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是聖朝天子事,昭陽宮裡又何人

自那天起,唐易沒有再回家。

紀以寧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清醒,偶爾得以入睡,聽見聲響,便會立刻驚醒,以為他回來了,而當她拉開門去看時,只有一室冷清。

紀以寧站在門口良久,終於慌得彎下腰來。

以前,和他也吵過。

「倫敦」是她生命中的歡喜,卻是他的大忌。他不愛她提起,更不愛她懷念。有一晚也是這樣,她將記憶中的倫敦畫成了一幅畫,畫得太入神,當下惹得他不痛快。她也不否認,輕聲對他講,那段日子,她是懷念的。他連聽都不要聽,甩下她摔門而去。紀以寧幾乎被他摔門而去的決絕驚痛,沒有什麼比他不願意接受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更令她難過的了。她就這樣一個人枯坐了很久,以為他會回來,然而他終究沒有。她覺得心慌,披上了睡衣,拉開門去找他。

剛把門打開,她就怔住了。

唐易靠站在走廊上,就這麼看著她。這一晚,她沒有出來的時候,他就這麼看著緊閉的卧室門。也不知道他這樣站了多久,腳下一地的煙。

看見她出來了,他熄滅了手裡的煙,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

六十七分鐘,他說。眼底都是余情未了:「我本來以為起碼要等你一整夜,你才會出來找我。」

她走過去,當即抱緊他。跟他在一起,她變得不善言辭,並且往往詞不達意,話到嘴邊只剩了一句:「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

他傾身吻她,幾乎弄疼她。嘴裡的煙味一併溢入她口中。他扶著她的後腦令她不能拒絕,像是絕不僅僅滿足於此,他將她壓上了牆壁,耳鬢廝磨,纏住她講:「忘掉倫敦的日子,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

像是聽不得她拒絕,他不容她回答,以深吻拒絕了她的回答,攔腰抱起她就往卧室里走,一併隔絕了與她之間的再一次溝通。

……

時間過去那麼久,相似的困境重又來襲。

紀以寧一次一次地拉開門去尋他,這一次,他沒有再出現。

唐易沒有回來,邵其軒倒是來了。

這三年來,邵其軒一直在為紀以寧用中藥調理身體。邵醫生停好車,一路走來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可見是唐家的熟人了。管家迎上去,拿過他手裡的中藥,邵其軒沒什麼心思地吐槽了一頓:「唐易人呢?打他電話居然關機。以前這些葯,他都會親自去我那裡拿,最近我連他的人都找不到,想了想,就親自跑一趟給以寧拿來了。」

紀以寧下樓,聽見了這一番話,腳步頓住了。

這三年,她喝的中藥幾乎都是他親手煎出來的,有時她會站在他身旁和他閑聊,問:「你懂中藥?」他一笑,不答,只在她興起撥弄草藥的時候,抓住她的手,看著她說:「不要碰,畏者有十九,反者有十八,弄錯了,就不好了,所以,這些事我做比較好。」

和同齡人比起來,她已經算是很有忍耐力的了,再苦再難喝也不會抱怨一句,雖然當時喝下去的時候真有些連胃都快吐出來的痛苦。每當這時,他就會在旁邊陪著,握著她的手對她講:「以寧,沒事的。」

大概就是這樣子的一個唐易,讓紀以寧在最後甚至喜歡上了一個遊戲。中藥自有它的妙處,火候分量,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她每次喝,都能憑舌尖味覺分辨出手上的葯是不是他親手熬制的。如果是,再苦再難喝她都不會皺眉;如果不是,她也會喝,只是喝完之後不會開心,非要他看出她心中所想,抱著告訴她,下次他來熬,她才覺得開心。

被他這樣子疼過,再失去,到底好不了。

紀以寧對邵其軒致歉:「邵醫生,對不起,這些葯,我不喝了。」

「啊?」

邵其軒心想這是哪出啊:「怎麼能不喝呢,斷了療程可不好啊,你的身體需要調理,才會更好。」

紀以寧沒有多說什麼。

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她還能不能接受這些好意。他一夜之間對她不管不顧,這裡對她而言變得毫無意義。唐家還有沒有她的位置,她還能不能留下、能留多久,她都不曉得了。

邵其軒看了她一眼,有點明白了。邵醫生在心裡腹誹:連和紀以寧這樣的人都能吵起來,還能吵得離家出走,唐易你很有本事啊。

邵其軒對她微微笑道:「以寧,反正我都來了,好歹留我吃一頓晚飯吧。我們聊一聊,怎麼樣?」

紀以寧自然不會拒絕,連忙請他進來:「嗯,好。」

一頓飯,兩人配合默契。邵其軒親自下廚,紀以寧為他做配菜。紀以寧驚訝地發現他的廚藝很好,以前總見他叫外賣,都不曉得他還藏了一身廚藝。邵醫生將醋熘魚片剷出來,放入盤子里擺好造型,頗為感慨:「以前啊,就靠這個騙未婚妻了。」

紀以寧驚訝道:「你有未婚妻嗎?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曾經有,」邵其軒控制了情緒,不將經年的痛外露一分,「後來嘛,我沒有好好珍惜,她就把我甩了。」

「啊……」

紀以寧住了口。

「還是說說你吧。」邵其軒將兩個雞蛋熟練地打在碗里,同她閑聊,「你和唐易吵架了?」

紀以寧沒有否認,抬手將散發別到耳後,掩飾慌亂:「嗯。」

「是他又對你不講理了吧?」

「沒有,這一次,是我不對。」

邵其軒都笑了:「以寧你啊,就算有不對,和唐易對你的不講道理比起來,你那些『不對』,根本算不了什麼。」

紀以寧有掩飾不住的落寞,沒有說什麼,把菜端了出去。

邵其軒給她盛湯的時候,問了她一句:「他又對你怎麼了?」

紀以寧沉默良久,遞給邵其軒湯勺,喝了一口湯,輕聲道:「他不喜歡我提倫敦,也不喜歡我的朋友。我不喜歡他那樣,他可以對我不講理,可是他不能對我的朋友不講理。」

邵其軒微微笑了下:「你認為他會嗎?」

「嗯?」

「我不關心他會不會傷害你的朋友,我關心的是,你相信他是那樣的人嗎?」

紀以寧握著湯勺沉默良久,半晌才低聲道:「我不信的。但是他那個樣子……」

說著傷人傷己的話,做著絕天絕地的事。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沒有天分,如何衡量他的真心?

邵其軒笑容漸淡:「所以,你還是不敢信他,是不是?」

紀以寧低下頭,她失去了判斷力,一併失去了他的下落。

「以寧啊,」邵其軒告訴她,「唐易不會那麼做的。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其實只是說說而已,那些很恐怖的、不講道理的威脅以及逼迫,他都不會去做的。正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會那麼做,所以才會毫無顧忌地講出來。」

紀以寧怔了下,黯然道:「我不懂。」

邵其軒微微嘆氣:「這麼說吧,以唐易的性子,他真的有心要對付一個人的話,是絕對不會讓人察覺的,尤其是身邊的人。不動聲色,除之而後快,不留證據,全身而退,這才是唐易。尤其是對你,怎麼可能當著你的面,傷害你的朋友呢,他又不傻。」

「……」

「他喜歡你,以寧,唐易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對付你的朋友他又能得到什麼呢?你會離開他,就算人離不開,心也會走,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唐易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看得清後果,所以,他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受傷這回事,絕不僅僅是一方的事,有時候,令之受傷的那一方往往會承受更多。就像曾經說過的那樣,紀以寧受到的痛,在唐易身上會成倍增加。

她是聰明的女孩子,一點就透,知道了她的不夠好:「是我不夠好,唐易才會對我那樣,是不是?」

邵其軒笑了。

「作為朋友,你很好。但是,作為女人,尤其婚姻中的對手是唐易,或許,以寧你真的需要包容與諒解。唐家這個地方,要他一個人撐起來,他撐了這麼久,已經沒有辦法再做一個普通人了。掌權、控制欲、固有的道德觀、對人對事的衡量,這些,都是他得以保全自身和唐家的本能。這一點,還希望以寧你一定要諒解。唐易其實很好哄,尤其是對你,你哄一哄他,他就沒事了。」

可是唐易還是沒有回來。

紀以寧每晚打電話給他,都是關機。他傷了心,有心要避,她頓失他的下落。紀以寧黯然,她非常想念他。

連尹謙人都忍不住來找她,支支吾吾地問:「紀小姐,你和易少吵架了?」

「……」

尹謙人有些擔心:「連我也找不到他,只在一個月前接到他的電話,不准我煩他。我有些擔心他,所以過來問一問你。」

紀以寧口中苦澀,心裡隱隱作痛,只說「對不起」,再說不出別的。

尹謙人看了她一眼。

她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很多,整夜整夜失眠讓她看起來氣色很不好,惶惶不安。她的難過與痛苦都寫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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