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清氣朗,故人季

女人,體內天生留著母性。一旦覺醒,再想壓下去,就難了。

紀以寧非常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思考了幾日,她越加確定,她非常、想要一個孩子,她也做好了心理、生理的準備,來迎接一個孩子的到來。

但是唐易的態度,令紀以寧有些躊躇。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或者說,他並不打算明白。有一晚,就在她試探地問他,喜歡小孩子嗎?他頗為冷淡地給了兩個字:還好。

紀以寧不肯放棄,對他追問:那你想過,要嗎?唐易給出的,是更為冷淡的兩個字:不急。

紀以寧沒有勇氣再問了。這種事,他不急,總不能對他用強的,上了他吧?

紀以寧心思重,連著幾日睡不好,心裡掛著事,每每想得深了,就發怔。這一晚,她正想著,就被人從身後圈住了腰。

唐易的氣息纏上來:「在想什麼?」

紀以寧呼吸一窒,他回來了。

唐易有些擔心:「最近你總心不在焉,我不喜歡你這樣子。」

不曉得哪裡來的勇氣,她忽然轉身,面對他。

剛洗完澡,一身清爽。唐易眼色漸深,紀以寧有些得逞的歡喜。她存心引誘,不曉得他是否抗拒得了。

絲質睡裙柔柔順順的,露出一截鎖骨,她湊近他,任憑腰間緞帶鬆了,也不去系好。紀以寧握起他的手,引他到腰間,溫柔地問他:「想要我嗎?」

唐易神色不明。

紀以寧不願從他口中聽到拒絕,在他唇間落下輕吻,聲音里有青澀的慌張:「可是我非常想要你。」

她真的變了。

紀以寧在心裡嘆息,她不曉得這樣子的自己,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更壞。對他求歡,勾他上手,可是她明白,她不後悔。

然而下一秒,唐易的左手忽然搭上她的肩。

他很慢、很慢地,拉開了和她之間的距離。

他的力道不大,但只此一個動作,已經足以澆透紀以寧所有的期待和自尊。

兩人間一陣沉默。

有那麼一瞬間,紀以寧腦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唐易拒絕過很多女人,可是她沒有想過,她也會是其中之一。她想起邵其軒對她當玩笑講的:你知道,唐易單身時拒絕起女人來有多狠嗎?漂亮的、溫柔的、可憐的、同情的,他都狠得下心一把推開,唐家有這種天分的,我看只有他一個。

男女情場,他無心戀戰。

終於,也包括紀以寧了,是不是?

她很艱難地回神。

紀以寧控制了情緒,裹緊睡衣,不再對他袒露一分。她穩了穩聲音,不讓自己失了自尊:「你還有事要忙,是嗎?那,你去忙吧,我看會兒書就先休息了。」

右手被人一把抓住。

唐易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剛才……」

「沒有的事。」

紀以寧掙了掙,鬆開了他的手。她微微笑了下,報以歉然,仍是淡淡的,眼裡心裡,都不落傷痕:「不要再說下去了,好嗎?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室內陷入沉寂。

她關了燈,只留一盞壁燈,唐易靜立不語,任憑昏暗的燈光拖長了暗影。

他似有隱忍,終究不舍,半晌,緩緩踱步走向床沿,抬手拂去她額前的散發。紀以寧捂著臉,哽咽出聲:「不要看。」

唐易一把將她抱起來,擁她入懷:「以寧。」

「不要說了。」

他撫著她的後背,一腔柔腸:「不是你想的那樣。」

紀以寧聲音沙啞:「我不懂你。」

「……」

她以手捂臉,不願讓他看見軟弱的掉淚:「對我好,給我希望,讓從沒有勇氣做一些事的我也有了勇氣,靠近你,愛你。就在我以為,終於可以靠得夠近時,又一把推開我,對我說,不要這樣子。喜歡一個人是不是一定要這麼累呢,喜歡得少一些,你不肯;喜歡得多一些,你又不要。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連我自己都快不認得這一個自己了,為了你,我變得太不像我。」

她需要一個很精良的外科手術,在手術未行之前就可以自行斬斷對他的期待。

唐易將她抱緊,好似哄一個小孩子:「以寧,我知道你期待什麼,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希望,在回應你這一個期待之前,你首先是快樂的。不刻意,不彷徨,不急躁,不帶任何目的性。夫妻一場,一切期待的前提都是,我希望你快樂。」

一席話,將她的心事都了了。

紀以寧在他懷中安靜下來。

人間情理,夫妻情分,他緩緩道來,自有內里的道理與力量滲透進她心裡。紀以寧想,大概,這就是她即便不喜歡唐家也無法不喜歡唐易的原因。談感情、談人世,分寸尺度都在他心裡,有持身接物的樸素與溫愛。

紀以寧安靜良久,對他讓了步:「好,我信你。」

這一晚,唐易公事上有活動。

一場晚宴,雙方簽字、握手、把酒言歡。公事告一段落,唐易拎著一杯酒,找了個陽台躲得人影都不見。

晚宴結束前,邵其軒看見唐易從陽台走了出來,一個人喝酒喝得心不在焉,邵醫生心裡「咯噔」了一下,在心裡默念數遍:不要看見我,不要看見我……

正想著,唐易的視線已經投了過來。

「你也在?正好,送我回去。」

「……」

邵其軒面無表情地拒絕:「不要。」

唐易拎著酒杯走過來,置若罔聞:「啊?」

邵醫生經驗豐富:「你心情不好時才會一個人躲著喝酒。一個男人,心情不好,喝了酒,身上又有槍,我不跟你這樣的危險分子同路。」

唐易放下酒杯,右手伸出兩個手指,做出槍的姿勢,在邵其軒腰間頂了下,一笑:「你送不送?」

「……」

被明目張胆地威脅,邵醫生憤憤然:「你不要嚇我啊,我是能被嚇到的人嗎?我送還不行嗎。」

這一晚,路況不太好。前方出了車禍。邵其軒開著車,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唐易一同享受三更半夜被堵車的快|感。

唐易一路無話,連被堵了半小時,也能跟著靜坐半小時。邵其軒在一旁瞅了他半天,最後還是敵不過良心,問了他一句:「有心事啊?」

「……」

唐易沒理他。

邵其軒:「不開心嗎?」

「……」

還是沒理他。

邵其軒無語,正想開口腹誹他幾句,忽然聽見一句:「她想要孩子。」

「哦……」

邵醫生漫應一聲,這才回神,一時竟被驚住了:「啊?」

他確定自己沒聽錯:「三年了,那件事,你一點都沒告訴紀以寧嗎?」

唐易沒說話,單手靠著車窗,看著前面,視線沒有焦點。

邵其軒頓覺棘手:「很久以前我就對你說過,瞞是瞞不住的,你們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你能瞞她一輩子嗎?」

唐易有點累,靠在椅背上不說話。

邵醫生有感而發:「男人呢,有時的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做了,不見得是因為愛,但愛了,就一定會想要做。相對的,女人也是這樣,有孩子,不見得是心甘情願要的,但心甘情願地愛了,就一定會想要孩子。這種事,不能拖,開誠布公是最好的辦法。有問題,一起努力,一起想辦法,你瞞著她,她反而會誤會你。」

這一席話的確中肯。

唐易忽然轉頭看著他。

邵其軒瞥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沒想到你正經起來也挺有個人樣的。」

「……」

邵其軒悶聲悶氣的,自有一筐傷心往事:「不用這麼誇我,這些道理都是從謝闌珊跟我解除婚約時學到的。」

唐易想起來了,點點頭:「這倒是,論被未婚妻甩,你經驗豐富。」

「……」

邵其軒微微頭疼:「你現在很能嘛。」

兩個男人相互腹誹了一會兒,唐易笑容落了落,車內又安靜下去。邵其軒微微嘆氣,他見不得唐易這樣子,縱橫於世的一個人,碰上了感情,也會束手無策,也會有想保護卻保護不了的人。邵其軒不喜歡悲涼之氣,好似大觀園末期,一班女人都風流雲散的樣子。

「你不想告訴她的話,就不說了。」到底做不到無心,還是想幫他一把,「我會想辦法,把以寧治好。三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她既然身體有這個問題,將來一定瞞不了。你不肯,不願她傷心,所以現在,我也不會勸你告訴她。瞞都瞞了,想辦法解決它才是真的,也不負你的心意。」

唐易臉上微微有了笑意:「麻煩你了。」

邵其軒被他臉上那一個收起漸落的笑容晃了心神。

論誘惑,這人真是好手。無心的,也能勾得人晃晃蕩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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