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於來了,他的無間地獄

凌晨一點半,夜涼如水。

陽台上,一個男人憑欄斜斜倚靠,站也沒個站形。方才從卧室走出來時男人隨手撿起地上的襯衫穿在了身上,把一件襯衫穿得鬆鬆垮垮,也讓身上的深色痕迹暴露無遺。鎖骨、手臂、肩,一場情愛,觸目驚心。

生來一張艷麗至極的臉,又剛從情事中抽身而退,來不及散去一身的性感,旁人見了,只覺這人似一場浩劫,不傷己,只傷人。

他身後站著幾個人,為首的管家了解他的性子,自知大禍已闖,向他深深鞠躬:「今日之事,是我的責任。」

他只是聽,不答。

半晌,男人掐滅了手裡的煙,終於抬頭問了一句:「帶她出去,誰的主意?」

眾人心頭一緊。

管家想要力保:「這是……」

「是、是我的。」

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站在管家身後戰戰兢兢地回答。他的壓迫感太重,她不自覺就半跪了下去,跪下去的一瞬間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麼漂亮的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重的血腥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沒有勇氣抬頭看他,卻還是有話要說,「少夫人在家太久了,今天她問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就……一時衝動,帶她出了門。」

年紀小,一腔正義,又是女孩子,同情心一起,令她生出些平生都未有的勇氣:「易少,夫人她……真的很不容易。」

他眼神一勾,艷艷的一個眼風掃來,又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地吐出霧氣,聽了一番話,聽出些很有意思的事來了:「你來唐家多久了?」

「一、一個月。」

他一笑:「一個月,就給我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你很有本事啊。」

她心裡一驚,聽得出這口氣已不對。

「在你之前跟在少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你聽說過吧?」

聞言,小姑娘臉色煞白。

她聽說過,她當然聽說過。在這個男人手下做事,一念是生,一念是死,前車之鑒,怎麼能夠不清楚。在她之前的人,就是因為一次小失誤,說了不該說的話,使得這座宅子的少夫人因為這個男人的身份而心生恐懼,最後被他知曉前因後果,他動了怒,自此以後,再沒有人知道那人的下場。

她終於慌了:「我、我……」

「同情心,喜歡打抱不平是吧?好啊,我成全你,」煙霧繚繞,他慢條斯理地吩咐,「謙人,帶她去奧斯汀。那裡缺什麼,就讓她做什麼。」他一笑,艷風頓起,「那裡有的事,那裡有的人,可有趣多了,比少夫人更需要你的正義感和同情心。」

一陣哭鬧和求饒後,她還是被人拖了下去。

隨後誰也不敢再說話,一陣死寂之後,管家終於忍不住替小女孩求情:「易少,那種地方,去不得的……」

奧斯汀是什麼地方?天堂和地獄。

性,賭,慾望。慾望面前,人性不復存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被強行帶去那裡,且不說出不出得來還是一件未知的事,即便出來了,也不復從前,怕是連她自己將來也不認得自己是誰了。管家明白,這就是這個男人可惡的地方。她想做好人,他偏偏不遂人意,將之推向人性最惡處,毀人成瘋。

他不答,低頭吸了一口薄荷煙,似有笑意:「李叔,你是唐家的老人了。」

「……」

管家心裡一沉,不語。

「你在唐家八年,做事穩,做人沉,我用著很放心。今天這事,你竟然也默許,我很意外呢。」他看著管家,忽然一笑,艷麗至極,「我房裡的人很令人同情,是吧?所以,李叔,該不會有一天,你也同情心上來了,對我要反吧?」

管家頓生一身冷汗,深深鞠躬,對他示忠:「易少,不敢。」

主卧室。

身為唐家的私人醫生,邵其軒覺得,自己的大好年華差不多都獻給唐家了。如果黑色勢力也可以用具體數字形容的話,那麼十分天下,唐家無疑坐擁七分。這樣子的背景擺在那裡,各種威脅也順理成章直面而來。

所以當邵其軒看見今晚要接手的病人是一位女性時,是驚訝的。她是很普通很安靜的一個人,不爭不吵;她也很特別,她的不爭里有一股靜氣,好似人生就是有千萬個故事,落到了她這裡也能同你一笑就過去了。

邵其軒收回神,不敢直視太久。這是唐易的女人,多看一眼都是死罪。

針尖精準地刺進右手靜脈血管,精湛的技術讓細長針管內一下子湧出鮮紅的血色,但忽然被刺痛的感覺仍然讓床上的人從昏沉中醒過來。

「邵醫生?」

「是我,」邵其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發燒了,不過沒事的,你會信我吧?」

她當即對他笑了。

溫暖,疲憊,卻沒有委屈。就像她的人生,很少有委屈,只有很多不得不麻煩他人的歉意。

「我又在麻煩你了。」

「哪裡。」

邵其軒小心翼翼地拿膠帶貼好針尖周圍刺入肌膚的部分,固定住針頭。一個不小心,眼神向上一掃,觸及她清瘦的手臂上被人用力掐出的深色印記,邵其軒一陣不忍。

那個男人,狠起來,真的是會對她下這種重手。邵其軒默默地想,這種事,唐易做得出來,他就知道,唐易絕對做得出來。

邵其軒忍不住問:「疼不疼?」

「不疼的。」她以為他是在問剛才針尖刺進手背疼不疼,連忙搖了搖頭,「一點都不疼。」

邵其軒沉默了一下,這才發現她和他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個話題。

「哎,我不是問你這個疼不疼……」

到底是唐易的私事,明哲保身為上,邵其軒也不好意思直白地問她「唐易那變態剛才弄痛你了沒有」。想了想,人民醫生為人民的高尚品德打敗了一切雜念,邵其軒從藥箱里拿出幾瓶葯,擺在她的床頭,低聲告訴她:「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啊,你身上有哪裡被他弄痛了,記得用一點這個外敷在瘀青的地方,幾天就能好了。還有啊,那個地方,如果有持續出血癥狀的話一定要說,我派婦科醫生過來,以免會有撕裂,引起發炎。」

她終於聽懂了他在說什麼,瞬間臉紅,尷尬不已。

她是一個受過淑女教育的人,她的價值觀與道德觀都不允許她將最私密的傷害呈現在外人面前。

「邵醫生,我沒事的。」

她下意識地極力否認發生的一切。雖然在很久以前她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天,但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她仍然震驚於這素麵朝天的苦難。她被他欺負了,還被旁人看見了,獲得一點同情,還有怒其不爭的惋惜,這苦難太重了。

邵其軒溫柔地勸她:「身體是你自己的,好不好也是你來承受。我是醫生,你是我的患者,我們之間不是尋常的那種男女關係,而是單純的醫患關係,所以對我,你可以放心。」

她心生感動,明白眼前這人已將她的心思看穿。

看穿了,卻不說,這是邵醫生的溫柔。

「邵醫生,」她真心地說,「謝謝你。」

邵其軒笑了下,轉身對一旁照顧她的人吩咐了幾句。他臨走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她仍是那樣一個人,睡得很不好,也不說,將「不說」當成此生最大的救贖。

邵其軒忽然很不忍。

這麼好的女孩子,怎麼偏偏就遇到了唐易。

以他對唐易的了解,從此以後,這個女孩勢必會被那個男人折斷翅膀。

尹謙人看見邵其軒出來,遞給他一杯水:「辛苦了。」

邵其軒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三更半夜的,他又哪根神經短路了?把那麼乖的女孩子弄得半死不活,他變態啊。」

「易少的性格你了解的,」跟了那個人十幾年,尹謙人有絕對的發言權,「他看上去雖然很少認真的樣子,一旦脾氣真上來了,上上下下都得跟著遭殃。」

邵其軒喝了口水,問:「發生什麼事了?」

「綁架未遂,」尹謙人淡淡道,「有人看唐家不順眼,試圖從少夫人這邊下手,結果還沒成功就被易少發現了。」

「然後呢?」

「以他的性子,你猜呢?」

「啊……」

和平主義者邵醫生髮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慨。

頓了頓,尹謙人繼續道:「問題就在於,易少昨天剛提醒過少夫人不要隨便出門,可惜她沒聽進去多少。」

尹謙人很感慨:「她認識他時間不長,對他完全不了解,可能看他說話時總是陰陰柔柔的,所以就沒認真,完全不知道易少認真起來其實就是那個樣子。」

「不能怪她啊,」邵其軒深有同感地表示同情,「唐易那種變態,就算是我們也看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啊。」

「我才最頭痛,」尹謙人晃了晃手裡的文件,「還有這麼多東西要交給他簽字,可是現在誰敢去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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