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溫柔從此盡,挽留未曾及

程倚庭在衛生間洗了一把臉。

這裡是頂級的酒店,衛生間的水溫自調,據說溫水的溫度恰如溫泉一般暖意融融,令人愉悅,可是程倚庭用的,卻是冰水。

冰冷的水,她需要它的溫度,來令自己清醒。

剛才有唐涉深在身邊,她才沒有失態。那個男人一手的好本事,讓她得到自控。

可是任憑唐涉深再好的本事,也沒有辦法令她全然放下。

「放下」這回事,比「放不下」更難。

往往嘴上說放下了,心裡卻是截然想法。想想也是,如果心裡放下了,嘴上怎麼可能還記得起來去說呢。

程倚庭告訴自己,不防卑鄙一點,想想現在的自己,有唐涉深這樣的男人,有駱名軒這樣的朋友,有付駿這樣的幫手,有整個SEC這樣的背景,都在為她撐腰。

可是有些事,就算男人朋友在撐腰,到頭來,也還是要看她自己是否爭氣。

說到底,她仍沒有全部放下,更慘的是,她甚至仍不是一個卑鄙的人。所以每每一個不小心,還是會傷神。

程倚庭定了神。臉上的水冰冷刺骨,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然後一點點擦乾了臉上的水。

一轉身,就這樣看見了身後的關雅正。

程倚庭有一秒的猶豫。

對她恨之入骨不得扒其皮喝其血?

好像沒那麼嚴重。

對她已經釋然了寬心了可以握手交個朋友甚至成為好姐妹一起談談大家共同的男人霍與馳?

顯然不可能。

倒是關雅正,淡定得多,開口邀請,「有時間和我談談嗎?」

程倚庭決定拒絕,「不了,你先生和女兒都在大廳等你,我先生也是,下次吧,有機會再聊好了。」

沒有下次了。

她心裡是明白的,和過去的這些關於「背叛」這一話題的人與人,她不會再和他們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說完,程倚庭向來人微微點了點頭,打算離開。

當她自關雅正身邊走過的時候,忽聽得她問,「程倚庭,難道你都不好奇,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怎麼一回事嗎?」

程倚庭怔住。

確實,她好奇。

如今這個站在她面前的關雅正笑意和善、親人,和當初那個騎著機車雷厲風行的警界新秀已經判若兩人。

猶如一場大夢,如今這才真是,念過眼光陰難再得,想前歡,盡成陳跡。

然而如今的程倚庭也不是當年那個含羞帶澀的少年人,已足夠擅長四兩撥千斤的應付方式,「我好不好奇都不重要,霍先生是否好奇才是你該關心的。」

說完她便走,一點深究的慾望都沒有,讓關雅正明白,要讓如今這個已然心死的程倚庭動容,是必須要付出更大代價的。

「雅晨不是霍與馳的孩子。」她就這樣,把霍與馳對程倚庭隱瞞了三年並且打算隱瞞一輩子的事,攤開在了程倚庭面前,「程倚庭,你最恨與馳的,應該就是孩子這件事吧?」

這一晚的酒宴,外界對唐涉深身邊這位深居簡出的唐太太的印象十分良好,概括起來一致都是:溫和、少語。

然而,「幾乎沒有人察覺」,不代表真的沒有人察覺。

比如,唐涉深。

以至於很多日子以後的程倚庭再想起來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時,才會發覺一切都那麼的;理所當然:感情的事,她欺得了天下人,終究是欺不了枕邊人。

退一步講,即使欺得了一次,也欺不了一世。

說真的,他真的給過她機會,不止一次,是很多次。甚至是,連這一晚到家時,他都在努力給她機會。

當兩個人從酒宴開車回到家,她剛踏入客廳時,一盒精緻的慕斯蛋糕就出現在她面前,她一抬眼,就看見唐涉深從身後不疾不徐地閃出來。

「你今晚這個樣子,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理由了,」他幽幽地,「你沒有吃飽。」

「……」

她卻沒有被逗笑,連平日里和他辯兩句的心情都一併沒有了,「我去放洗澡水。」

男人忽然伸手,截住她的去路。

她默不作聲,他也不說不言,像是彼此明了彼此的心境,又像是彼此都不願意先邁出一絲機鋒。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女孩子還是胖一點好,」他摸了摸她的臉,意味不明,「肉肉的,圓滾滾的,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的。」

程倚庭心不在焉,「你怎麼不去養一隻大熊貓。」

「我是個守法的公民,」他居然也對答如流,「養養你就好。」

「好吧,那麼唐先生,你養你程倚庭牌大熊貓已經一天沒洗澡了,現在能給她一個痛快洗澡的機會嗎?」

唐涉深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慕斯蛋糕,忽然攔腰一把將她抱起,幾乎有些蠻橫,連聲音都不容拒絕,「好啊,一起。」

這註定是一個長安亂的夜晚。

像唐涉深這樣的男人,要麼就別惹,一旦惹了,就不能不應對他隨時高漲的興緻與性致。尤其在今晚,他去過晚宴,多的是逃不開的觥籌交錯,他不出意外的喝過酒,她也喝過,而且最要命的是,兩個人喝得都不少,雖然都不是易醉的人,但終究會有酒精的暈眩,聰明人都知道,兩種東西最不能碰,一是酒精,二是亂性。

要命的是,在這個夜晚,這兩樣最不能碰的東西,他和她都碰了、沾了、玩得徹底了。

而日後一切悲劇的來源就是:他是在縱情,而她,卻是在縱慾。

程倚庭覺得頭好痛,當唐涉深進入她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全身都痛,痛到她忍不住都蜷縮了起來。

數小時前關雅正和她之間進行的那一場對話在她腦中循環播放,無盡無休,已成心魔。

「PTSD,我得的病,」關雅正站在她面前,站直了身體,如光影處最筆直的那一把長劍。聲音何其平靜,一種死過之後的人才會有的歷劫後的平靜,幾乎讓程倚庭窒息:「這三年來,我和與馳,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即使是霍與馳在對你悔婚、將你拋棄、被你痛恨的時候,他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對他講過,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氣開口,那麼這件事,該由我來說才好,所以今天,程倚庭,我告訴你,從三年前開始,我就身患重症。PTSD,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就是我得的病。」

關雅正清楚得記得這三年來的霍與馳是如何一個人說服自己熬過來的。

周圍好暗,暗到可怕,從三年前開始,從他做出放棄程倚庭的決定開始,霍與馳的世界,其實就已是四下無光。很多時候,關雅正看著他,覺得他就這樣站在她身旁,像是十分清醒,又像是在做夢,她的身形較之他無疑是要低矮許多的,但每每與他對視時她卻分明覺得,這三年中他自身所扛全部的重量已經壓垮了他,都壓在了他的肩頭,令他無所遁形地低頭再低頭,再也抬不起自身背脊,甚至都尋不到一個缺口,可以令他傾瀉長久以來的負重。太累了,她看著他甚至不曾低一低頭,他真的太累了,真男人不哭泣,而他竟累到眼底有點濕。

程倚庭聽見自己的聲音,忍不住心驚,她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在說話,「……這些事,怎麼發生的?」

關雅正微微一笑,多少痛苦都在這一笑中釋然與釋放,「當警察的,什麼可能都會發生。不過是執行一次任務中不小心中了招,被下了葯而已,兩天後被救出來時醫生說我已經有了雅晨。怎麼辦呢,小生命是無辜的,雖然我也不曉得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想過打掉不要她,但那天晚上的事之後,醫生說過打掉這個孩子,我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她一字一句說給她聽,如漫長旅途終於有一個終點。

程倚庭忽然覺得慌,慌到四肢冰涼,慌到失去觸感,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一陣涼意,抬手一摸,才發覺自己原來已經掉了淚。

就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伸手握住了關雅正的手。

關雅正笑了,「你和與馳的反應,真是一模一樣。」

「你……」程倚庭一下子失去了語言能力,連話都不會說,「你……」

上天怎麼忍心讓一個平凡的女孩經受那些痛、難、且髒的事。

「你不需要為我難過,」關雅正反握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失去了清白,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我也得到了另外一些,不是嗎?說到底,我也不是全然無辜的。」

程倚庭幾乎是誠心地,只希望眼前這個女孩今後能過得好,過得不辛苦,「我明白,與馳他現在,很愛你。」

「是啊,」關雅正抬頭望天,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霍與馳是一個,做了決定絕不回頭的人。他為了照顧我,拋棄了你,就在當年我們飛往美國治療的那天起,他就對我說過,男人一生只能對一個女人負責並且動情,他的選擇是我,不可能再是程倚庭。」

這個男人,終其一切,無非只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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