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陵渡口,就此別過

周六,凌晨十二點,一個中年男人揣著一個皮包,急匆匆地閃進一家酒店的VIP電梯。

西裝是高級定製,手錶是江詩丹頓,皮包是罕見的鱷魚皮。他走得急,步入電梯時踉蹌了一下,西服口袋裡的一個「私人業務主管」的工作銘牌掉了出來。男人大驚失色,慌忙撿起來,藏在了皮包里。

「叮」地一聲,電梯到達37樓。男人小心地將臉低了下去,避開了監控攝像頭,徑直來到3708套房,迅速地敲了下房門。

房門很快被打開,現出了朱苟鷺一臉不愉快的表情。

「你怎麼來了?」

男人神色躲閃,看了一眼空蕩的走廊,急迫道:「先讓我進去……進去說話。」

一整個周六,朱苟鷺在酒店的行程都很滿。上午先作為開場嘉賓為一個論壇峰會致了辭,下午又像頭牌趕場似地趕了幾個分會場的圓桌會議,面對攝像頭侃侃而談了一通企業前景,晚上照例參加了峰會在酒店舉行的雞尾酒會,為攀交情織關係網,紅酒香檳喝了不少。十一點酒會結束後,朱苟鷺躺在了酒店套房的大床上,喝了一杯水吃了幾粒解酒藥,從頭到腳的不適感都在提醒他「廉頗老矣」,這把骨頭經不起折騰了。

所以這會兒被人打擾,朱苟鷺十分不爽。

他語氣不善,逐客令下得很明顯:「不是說過沒特殊情況別來找我嗎?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帶腦子做事了嗎!」

熟料,被質問的男人比他聲音更大:「沒特殊情況?還沒特殊情況呢!朱老闆,你是做生意做昏了頭,都不知道麻煩已經找上門了!」

朱苟鷺眉頭一皺,心情跌到谷底。

做生意的人嘛,最忌諱被人說做生意做昏了頭,這不是觸他霉頭嗎。

「你說什麼混賬話呢!」

「檢察官……檢察官都查到庄雨豐的保險箱了!」

「……」

一句話,讓方才還滿臉不爽的朱苟鷺臉色大變。他甚至下意識地上前了一步,揪住了男人的衣領:「你說什麼?!」

男人額頭滲出了一頭的汗:「就在前天,有個檢察官找上我了,要求打開看一下庄雨豐的保險箱。這事把我驚出了一身汗!我穩住了她,以『不合程序』為理由把她拒絕了。我立刻回了銀行,想銷毀保險箱里的寄存記錄,然後銷毀保險箱里的東西。但你猜發生了什麼事?我被告知連我在內也沒有許可權過問這件事了!據說只有行長才有許可權處理庄雨豐的保險箱。朱老闆,你這不是害我嗎?!當初我把保險箱里的材料拍了照給你看的時候,你可給過我保證啊,這個保險箱只有庄雨豐一個人知道,你說連你都是去她家清理證據的時候發現這個保險箱的存在的,那現在這算什麼情況?!怎麼還有檢察官知道這件事?怎麼連銀行的態度都不對了?!」

一向彬彬有禮的男人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連口水噴到了朱苟鷺臉上都不自知。

朱苟鷺顯然也被這個事實驚得手足無措,但見過大風大浪的朱老闆畢竟有著不同於一個銀行私人業務主管的心理素質,很快冷靜了下來,訓斥道:「慌什麼!」

慌不擇路的男人住了口,雙腿仍是抖,自言自語道:「不如……不如我們逃吧!」

「逃到哪兒去?以什麼名義逃?你做事帶上你的腦子好嗎。」

朱苟鷺想了一會兒,主意上來了,沉聲道:「你穩住自己,不要露馬腳,我找人處理這事。」

「怎麼處理?」

「想辦法,偷了那個保險箱或者是毀了,偽裝成銀行搶劫,找幾個替死鬼,讓警察抓住了事。」

「好、好……那要辦就趕緊!」

兩人又密談了半小時。

方案擬定,朱苟鷺揮了揮手,男人「哎」了一聲,趁著夜色趕緊走了。

他躬身拉開門,卻猛地被屋外站著的一群人拿下了。

朱苟鷺聽見動靜不對,直覺走出來一探究竟,當他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進門的兩個便衣警察控制住了。

為首的警察搜出了中年男人身上的工作銘牌,看了一眼:「沈經理,銀行私人業務主管,嗯?」

沒錯,這位正是不久前和席向晚打過照面的銀行經理。

沈經理一臉震驚,沉默以對。

警察拿過他的皮包,摘下了一個竊聽器:「我們接到舉報,有理由懷疑在場的二位和庄雨豐的車禍案有關。」

老警察晃了晃手裡的竊聽器:「如今看來,水很深啊。帶走調查!」

離酒店不遠處的道路旁,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身低調,掩映在香樟樹下,過路人步履匆匆,往往將之忽略了。

唐辰睿坐在車裡,左手支著車窗,右手拿著一杯熱巧克力。看了看這四周掩映的環境,評價道:「這就是你們檢察官蹲點跟蹤時的樣子么?差強人意,騙騙普通老百姓還行,有經驗的高智商分子,恐怕不會吃這一套。」

席向晚坐在一旁,提醒他:「說這話之前,先檢討一下自己可以嗎?你見過哪個檢察官蹲點會像你一樣開一輛豪車出來的?」

唐辰睿態度誠懇:「這已經是我家最樸素的車了,你見過我家車庫的。」

「……」

席向晚嘴角一抽。雖然唐辰睿惡劣的一面她見得不少,但他隨時隨地還能把惡劣的程度深化一下,著實突破她的認知範圍。

兩個小時後,酒店門口一陣騷動。

唐辰睿提醒她:「出來了。」

他將車窗緩緩搖下了一面,視線更好。酒店門口,一群便衣警察正壓著兩個人走出酒店,一個是朱苟鷺,一個是銀行私人業務主管沈經理,一行人行動迅速,將兩人押入了警車。酒店不知出了什麼事,總經理親自到場詢問,被警方要求看監控,所有進出過朱苟鷺套房的人都將受到一一排查。

正在警方和酒店交談問話的時候,又一撥人被帶到了現場。

唐辰睿看了一眼,道:「銀行的。」

席向晚盯住那幾個人:「你認識?」

「當然不認識。這麼多銀行,這麼多銀行人員,怎麼可能這麼巧會認識。」唐辰睿喝了一口熱巧克力,甜味讓他心情愉快,多廢了幾句對她解釋:「看穿著,看排場。每家銀行,高層主管做到一定的高度,代表銀行出來談事都會穿銀行的制服。每家銀行規定的談事人數也不同,只要熟悉這一行,自然能分辨。」

唐辰睿看了一會兒,心中透亮:「警方動作很快啊。連夜抓捕了嫌疑人,根據酒店監控記錄調查相關涉案人員,同時叫來銀行人員開啟庄雨豐的保險柜,搜查銀行證據。席向晚,信任警方,這步棋你走對了。」

席向晚沒說話,眼神一瞬不瞬地看著酒店門口的動靜。

當確認警方與銀行交接了庄雨豐的保險箱,調取拿走了酒店的監控錄像之後,她才像賭桌一旁的新手賭徒一樣,長舒了一口氣,為掙得了一條後路而全身脫力。

她看向他,冷靜評價:「是你太敢賭了。打匿名電話給警方,冒著被捲入、被追究責任的風險。」

唐辰睿一笑,喝了一口熱巧克力:「要不要賭的人是你,我只不過,是幫你將贏面的幾率變大一點而已。」

「你常常做這種事?」

「看值不值得。」他緩緩搖上車窗:「唐盛,值得;父母,值得;席向晚,值得。」

車窗關上,阻隔了窗外的冷空氣,車內一下暖了起來,將席向晚的臉熏得通紅。

幸好是在黑暗處。她想,否則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對話,這樣一對已經解除婚約的未婚男女,她該如何應對呢。

她咳了一聲,不自在地挪了挪身:「謝謝你,幫庄雨豐查明了真相。」

「我不是為了她。」

他轉頭看她,聲音清冽:「這你知道。」

「……」

席向晚一時沒了話,在心裡氣餒,怎麼這個人就不懂得給彼此一個台階下,非要將一樁正義的行為上升到男女層面,談些情情愛愛的事。

唐辰睿喝完最後一口熱巧克力,將空紙杯擱在一旁,緩緩開口:「從前輕狂不懂事,認定做大事的人一定會有歷史機遇來成全。劉邦想做皇帝,居然就打敗了項羽;司馬相如想得個佳人,居然就有了文君私奔。我有唐盛在手,百年基業全是我的,何愁不成事。但後來我漸漸明白,我的認為是錯的,所謂機遇,有稱心如意的,也有求而不得的。」

他轉頭看她,情意到深處原來也可以淡如水。

「讓我明白這個道理的人是你。有機遇,我遇見了你;沒有機遇,遇見了你也不肯把心給我。」

席向晚喉嚨發澀。

在這樣一個唐辰睿面前,幾乎快連「沒有婚約」這樣的事實也阻止不了她對他的心意了。

「我沒有……像你說得那樣瀟洒。」

她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她向來不善表達,單是握著就把主動的心意表達全了。

她對他講:「我們之間,我有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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