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子受累,處夷險如一

半夜,席向桓被電話鈴聲吵醒。

看了看屏幕,凌晨三點十二分。

他略微有些昏沉,接起電話,被特助告知,席氏重工基建項目現場發生爆炸案件。席向桓腦子裡「嗡」地一聲,本能先于思維做出了反應,翻身下床穿了衣服就走。

席向桓飛車去現場,腦子裡一片空白,翻來覆去能想的就那麼兩個字:完了、完了。

這他媽就是飛來橫禍好不好!

鄭家全的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在電話里聽特助說起嫌疑人情況時,席向桓還本分老實地想了下此人是否曾隸屬席氏重工工作過,因為先前有被虧待的經歷所以報復。但聽特助講完後席向桓連火都不知該往哪裡發了,鄭家全和席氏重工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先前虧待他的也是別家公司,那公司虧心事干多了早就遭了報應倒閉了,但鄭家全斷了一條手臂後似乎是和所有重工企業結下了仇,前兩次也分別挑了本市頂尖的兩家重工企業基建工地,都失敗了,這一次挑了席氏重工,炸成了!

席向桓沉痛又悲催:他是要有多倒霉才能攤上這種事。

然而就當席向桓懷著悲催的心情風馳電掣地趕到現場時,卻被接下來英雄般的待遇搞懵了。

現場負責人一步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欣慰至極,高度讚揚:「你們的工程質量,了不起啊!」

席向桓感受著雙手上下三次被人緊握的力道,就知道這是標準的領導握法。他心中了悟,眼前這人在政界的位分絕對不低,圍繞在他身邊不斷彙報著現場情況的各路人馬也證實了席向桓的猜測。

但他現在的心思實在不在拍馬屁這塊,略略和領導握過手之後,說了聲「失陪」,大踏步走向員工區域。席向桓叫來了項目現場的總工程師,厲聲問:「死傷情況?」

總工程師一甩腦門上的汗,見了他就像見了救星,大聲回答:「席總!五個工人輕傷,無重傷,無死亡。」

「送醫院了沒有?」

「已經送了。」

「等下我過去看一趟,醫藥費席氏重工負責。」

「好!」總工程師胸中一暖,表情還沒來得及暖滿三秒,立刻又苦了臉:「席總,工程算是遭大難了。萬幸的是沒塌,但底部基礎遭到了毀損,工程能不能做下去,要看檢測過後的應力變化,校核強度能不能達到標準。但說實話,依我的經驗,這種情況多半是沒辦法靠加固彌補了,很可能……很可能整個工程項目要推倒重建。」

總工程師說完這句話,周圍幾個席氏重工項目負責人皆沉默。

「推倒重建」四個字,在他們眼裡就跟宣判死刑沒什麼兩樣,以席氏重工現在的現金流情況,最多能判個死緩。不做,意味著投標反悔,在行業內的信譽將一夜掃地;做,意味著巨虧,一樣死路一條。

成仁成佞,都在席向桓的一念之間。

當事人卻表現出了超常的承受力。

「如果,檢測結果也支持方才的結論,那麼,」男人頓了頓,繼而抬頭看了一眼在場每個人,加重了語氣:「我們就推倒重建。」

席氏重工年輕的總經理選擇了成仁。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媒體記者拍了個正著。以一桿筆走天下的首席記者自認見慣了人鬼蛇神,也被今晚這一幕深深震撼。媒體人似乎從不遠處那個年輕男人的背影中看見了一種久違的「入世」感,高如號令天下,低如捨身向死,他都入世入得那麼好,不落風骨。

資深媒體做事自然和小年輕不一樣,明白這一行做事不僅要講究真相,更要講究風向。遂立刻向一旁在場的政界領導請示:「您看這件事?」

報,還是不報;如果報,能報到哪種程度?

畢竟,這樣一樁惡性大案,一旦開了口子見報,公眾如潮水般的反應是可以想見的。

領導也是個有魄力的,似乎也有一部分被席氏重工和席向桓的表現打動了,大手一揮做了指示:「報,完完本本地報,真真實實地報。」

「好!」

隔日,新聞出街,「席氏重工基建項目現場發生爆炸案」的頭版頭條刷遍了大街小巷。媒體報導、專家點評、業內預測,將「席氏重工」推向風口浪尖。與其他意外性事件不同的是,席氏重工的這次意外事件幾乎可以確定未來的一片慘烈。分析師只認錢不認人,負責跟蹤席氏重工的各位研究員們連夜趕寫了一份份報告,如雪片般發至公眾面前:席氏重工一旦推倒重建,將損失數十億。

股價應聲而跌。

席正惜女士被這飛來橫禍擊倒,血壓出現問題被緊急送進了醫院,險險保住一命。席董事長不在,席氏重工就只剩下了席向桓。大難當前,席向桓掌舵之下的席氏重工表現出了和母親掌權時截然不同的風格。這就是一個老實人的窩,與前任董事長強調「流血、犧牲」不同的是,現任最高長官的席向桓反覆強調的是「本分、良心」,底下人自然跟著照做,於是股價應聲跌得更慘烈了。

兩天後,一篇深度報導橫空出世,正是出自當晚目睹了爆炸案一線情況的知名報刊首席記者之手。

首席記者主筆,功力了得。

媒體人看問題,自然和資本圈分析師不一樣。分析師都是拋開良心做事的主,天災人禍對他們來說都能用「黑天鵝」三個字形容,落腳點永遠都只在利益二字,其他旁的別的情感因素對他們常年曆練而成的鐵石心腸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但媒體人不一樣。

中國的媒體人向來是最奉行理想主義的一類人,他們追求真相和公義,也追求人性和良心。一個人做到首席記者,那就更不一樣了,這意味著他很可能是那一種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須力挽些狂瀾的戰將。

一篇深度報導,將當晚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公之於眾:席氏重工是如何單憑質量二字一力頂住了惡性意外事件的傷害,又是如何一肩承擔起一線員工的生命重託;席氏重工年輕的總經理,更是如何在明知前方死路一條的情況下,仍然選擇道義成仁的。

來遲的真相,掀起了更壯闊的輿論聲勢。

人們既震撼,又感動。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個「道」是什麼,千百年來,誰說得明白。席向桓用不辯駁只成仁的方式向所有人告知了他的「道」,他信這個,夕死可矣。

洶湧的聲勢一夜間如潮水般湧向席氏重工。

連尋常老百姓都紛紛跑向席氏重工的項目現場,鮮花禮物堆滿一地,用無聲的方式感謝過硬的基建質量一力扛住了這方圓百里的百姓安全,沒有讓爆炸事件讓這裡血流成河。

股價是最反應人心的,在聲勢浩大的應援之下,席氏重工股價絕地反擊,上演了一出人性戰勝資本的漂亮反擊戰。甚至有人在投資者峰會上號召,要人人出一份力,共同讓席氏重工這樣的良心企業度過難關。

中國十四億人口,信心永遠比黃金重要。

這一條硬道理,又一次被證明是對的。

唐辰睿第五次打電話給席向晚,電話終於接通。尚未等他來得及說什麼,只聽見向晚的聲音匆匆傳來:「我現在很忙,一會兒打給你。」

這句話唐辰睿已經聽了整整一周。

從席氏重工發生爆炸案意外開始,席向晚的電話就開始處於難以接聽的狀態。偶爾一兩次接起來,也是匆匆別過,只說一會兒打給他,但唐辰睿始終沒有等到過她的「一會兒」。後來他明白了,她心裡掛了家人,再沒有位置給他了。

席家出事當晚,席向晚就回去了席家。幸而有她,席董事長被擊倒送醫院,席向晚臨危不亂,當席向桓一大早從項目現場趕至醫院,被醫生告知席正惜女士已脫離危險期,幸好有席向晚小姐及時送來。

席向桓走過去,和向晚緊緊擁抱。

兩個人,單用一個動作,就將骨血融合的親人之姿表達得那樣好。

後來那一晚,兩個人在病房客廳的沙發上並排挨著睡了一晚。席向桓環著她的肩膀,她就那樣靠在他左肩,聊著項目現場發生的種種,再聊到向晚送席母來醫院後發生的一切,聊著聊著,向晚就那樣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哥,沒事的」,席向桓楞了下,半晌之後,彷彿汲取了莫大的能量,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低聲「嗯」了一聲。兩人都以為,公司危難,母親急病,這將會是一個難以熬過去的夜晚,最後卻都伴著淺淺的呼吸,一夜安睡。

這天下的避苦之道終於還有一條留給了我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朱苟鷺可高興壞了。

席氏重工股價暴跌的那幾天,朱老闆心如死灰,原本以為和唐辰睿的對賭輸定了,甚至已經做好了認一回衰的準備,沒想到幾天後,竟然迎來股價的絕地反擊!股價在手,天下我有。朱老闆腰板又挺直了,鑒於席向桓此刻一定毫無心情去和唐辰睿硬碰硬,那麼這件事他這個合伙人就代勞了。朱老闆一通電話打到了唐盛執行總監辦公室,接電話的是韓深,朱老闆大度地表示無妨。韓深是唐辰睿的心腹,這個電話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