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感坐標系

在遇見唐辰睿之前,席向晚在席家的九年,可以說是清湯寡水、波瀾不驚。

這種波瀾不驚的程度甚至構不成一部豪門連續劇,既沒有灰姑娘穿小鞋的故事,也沒有社會主義新形勢下文明新風家庭的其樂融融。在席家,人人都很忙,忙得幾乎顧不上她。

向晚是在一個平常的傍晚嗅到了些許不平常的味道的。

庭院里的枯枝敗葉都被移走了,換上了盛開的布魯斯玫瑰,噴泉也被精心置換了一番,伴隨著流水聲有鋼琴音樂流淌出來。在這個漸冷的季節,玫瑰不是開放的時候,噴泉也顯得有一絲冷意。席家向來沒有逆時節過日子的傳統,這個時節里,庭院里有枯枝敗葉才顯得冬天來了,噴泉的水流小一些才會減少一些寒冷的味道。向晚若有所思,明白今晚的席家,應該會有貴客到場。

向晚一路走來,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可見是席家的熟人了,而且並不稱呼她為小姐,是那一種「不是大小姐」的熟人,人人喊她向晚,她就像席家的熟客,在這裡暫居了九年,總有一天是要走的,這是她和席家的心照不宣。

從庭院到居室,有三個人和她照了面。

管家姓章,在席家二十五年,以企業的標準來看,可以說是終生制合同工了。就是這樣的一個老員工,在向晚迎面走來時對她交代了一句:「晚上有客人,是董事長的重要客人。」

章管家說這話時是笑著的,客客氣氣的,但話里的意思已經明明白白地傳遞給她了:董事長的客人很重要,你不要壞事。這是一位領了席家二十五年薪水的老員工,不知不覺間已把席家的事當成了分內事,把席家的榮耀與失敗當成了自己的榮耀與失敗。

向晚點頭,說好的,您放心。最後一句「您放心」是向晚在這個地方沒有受過什麼苦的根本原因,她對誰都能設身處地地著想,她對著誰都能首先將她自己當成一個暫住的客人。客人,一般對誰都是構不成威脅的。

向晚走進客廳,就遇見了席家的主人,席氏重工的掌權人,席正惜女士。

向晚向她問好:「阿姨。」

這就是向晚的懂事之處了。在席家九年,作為席家名義上收養的孩子,向晚從來不會來一句「媽」之類的稱呼。人家收養你,不見得是自願的,多給你一雙碗筷,也不見得就是喜歡你。向晚始終將自己放在了席家「局外人」的位置上,正是這一點,使得九年來,席母雖從未對她噓寒問暖,但也從未苛待過她。

席母對著她點了點頭:「今天降溫了,你卧室的被子和毛毯,章伯給你換過了,你去看一看是否合適,有不妥的話再去找章伯,讓他給你解決。」

向晚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好的,謝謝阿姨,我這就上樓去看一看。」

席母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叫住了她:「晚上家裡會來一位客人,很重要。我告訴你一聲,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

九年的自保與自處,令向晚練出了甚好的處世直覺,當下給了她保證:「我會留在房裡,不會出來打擾到阿姨的。」

上樓的時候,向晚遇見了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人。

「哥。」

席向桓正從書房走出來,拿著文件忙得焦頭爛額。聽到向晚的聲音,好似再惱人的事在她面前他也會將它緩一緩。當即笑了,迎向她走過去。

「回來了啊?」

「嗯,」向晚打量了他一眼:「又熬夜了啊?身上還有煙味,還抽煙了嗎?你不要太辛苦啊,身體最重要了。」

席向桓肯定似地點點頭:「這檢察官當得果然不錯,觀察細緻入微,把我當嫌疑人審視過了吧?」

向晚虛應著笑了下,沒說話。

她想這怎麼會是檢察官的審視呢,這分明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才會有的觀察力啊。她把他看得那麼透,用了多少本事,費了多少時間,都搭上了她一整個的青春了。他好不好,他快樂不快樂,這些年來她都是第一個知曉的。她能依靠的不多,既沒有親兄妹的血緣,也沒有親人的名分,她沒名沒分的,只能靠眼看,把什麼都看在眼裡,就這樣看著他看了九年,都看出了一段很苦的感情來了。

最後她什麼也沒說,一如這九年來什麼也沒說一樣,對他道:「我吃過晚飯了,先回房了。」末了,又加了句:「晚上家裡有客人,我就不出來了,你們忙。」

席向桓沉默稍許,在她進房時叫住了她:「向晚。」

「嗯?」

「委屈你了。」

「……」

席向晚心尖滑過一股暖流,用力地搖頭。

這怎麼能叫委屈呢,都被他看見了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真正的委屈是很高貴的,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的,在她心裡藏得好好的。她要把這些真正的委屈都一個人扛穩了,這才能讓席向桓過得更好。

如果時間可以退回半年前,席向晚一定會告訴那一晚的自己:今夜不宜出門、不宜出門、不宜出門。重要的事說三遍。

然而線性時間最大的魅力就在於,不可逆轉。所有人,都沒有重新再來的機會了。

晚上十一點,向晚餓了。

她晚熟,擁有一個還可媲美處於發育期的身體,一餓就醒,一醒就餓。再加上白天工作量大,她的胃就像一個黑洞,一段時間不填就強烈抗議。向晚撫著胃安慰它:「再忍一忍,好不好?忍到明天早上就有早飯吃了。」

小肚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聲。

向晚服了。這真是大小姐做久了,在席家沒有挨過餓,這一點程度就忍不了了。向晚又暗自躺了一小時,磨磨蹭蹭躺到了十二點,終於爬了起來。她穿好衣服輕聲走下樓去廚房時帶著點僥倖心理,這都十二點了,日理萬機的領導人都該睡了,還能撞見什麼人呢?

她就這樣懷揣著這一點僥倖心理,大膽又極小心地煮了一晚麥片粥,給自己乘好後捧著碗就往樓上房間走。就在端起碗的一瞬間,廚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個溫潤客氣的聲音傳來:「我們來者是客,叨擾到了這麼晚。這樣吧,就由我來給大家準備夜宵好了。正好趁這時間,剩下的一些合作問題各位也可以邊吃邊談。」

席正惜女士用爽朗的笑聲承受了這番好意,這是冷若冰霜的席董事長最恭維的表示了:「韓特助親自下廚,我們可真是有福了。久聞唐總監有一位萬能型特助,百聞不如一見。」

「哪裡。」

眾人客氣的談話在席母打開廚房燈時戛然而止。廚房內大型的中央吊燈此刻就像審問室的聚光燈,齊刷刷打在了向晚臉上。眾人的目光也順著這道強光,一同落在了她身上。

「……」

意外來得太快,向晚都來不及反應。此刻的她實在太沒有戰鬥力了,胃裡餓著,腦子懵著,為了下樓不發出聲音還沒有穿鞋,正露著一雙冰冷的腳丫……

向晚懊悔地閉上了眼睛,又立刻睜開,將自己從這懊悔中迅速抽出來。她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得很快,起碼不拖席家的後腿。她不會知道,她這一個小神情,已經全數落入了對面一個人的眼裡。

向晚恭敬有禮地彎了下腰:「唐總監,您好。」

受了她一鞠躬的男人猛地一愣,反應過來時頭皮都有點發麻,上前一步扶起她:「我不是,我姓韓。」

「啊……」

她下意識地就往在場剩下的,唯一的陌生人看去。

兩人視線相交,向晚愣住了。

太年輕了。

她看了他一眼就明白,這是一個在錦衣玉食里長大的男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將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也穿出錦衣玉食的氣質。他往那裡一站,那裡就是中心,席母圍著他,席向桓陪著他,他的萬能型特助為他開道,他什麼都沒說就已經讓所有人都替他說了:這裡,他說了算。

男人適時地笑了下,出聲替她解圍:「這位是?」

貴客就是貴客,一開口,就有席母親自回應:「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向晚。考取了檢察廳,在那兒工作,很刻苦、很令人滿意的一個孩子。」

氣氛一下就緩和下來了。家庭話題嘛,永遠不會令人緊張。男人很有禮地適時向她伸出了左手:「席小姐,幸會。」

向晚盯著他那伸來的一雙手,把「受寵若驚」四個字體會得淋漓盡致。這是連席母都親自在深夜逢迎的貴客,這樣一個貴客,屈尊有禮地對她說「幸會」,快把她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哎,您好。」

她不疑有他地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骨節分明,這是一雙很貴氣的手,多少生殺都掌控在這雙手裡了。就是這樣一雙手,與她握一握之後沒有立刻放開她,握著她的手溫和地對她道:「天氣冷,小心受涼。」邊說邊往她光裸的雙腳看了一眼。

向晚「哎、哎」地答應著,人卻往席向桓身邊靠。

男人收回手,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眼前這對男女。

他聽到她軟糯的聲音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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