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來得很快, 一夜之間大降溫,橫掃全省市, 許多人返校時紛紛裹上了大棉襖。
學校的樹葉漸漸飄黃,被風吹落下來, 顯得很蕭條。
冬天是個落寞冰封的季節,冷中帶著濕,在多日沒有陽光的照射下, 棉被都快被擠出水來。
早起的時間不變,天亮得卻越來越遲,給人無形中養成了一股惰性。
期中考試已經結束一段時間, 月考又再一次來臨。
對考試快成免疫狀態的同學們也經得起大風大浪, 習慣了各種考前模式,挪桌、抱佛腳、串辦公室問題型……
以及吃各種五花八門的保健品。
保健品從開學吃起, 堅持到高考結束。
夏川她也有,陳佩寧給她和蘇越洲買了整整兩盒,讓他們帶到學校按時吃。
所謂的保健品外面寫著醒腦提神增強記憶力,但夏川感覺不出什麼效果, 她吃了一個星期便將之遺忘在課桌最裡面的角落了。
她知道,蘇越洲對這種東西也是不屑的。
對他來說, 打一場球或者玩一盤遊戲, 才能讓他的精神高度恢複。
真是一種神奇的良藥。
自發研製,無法兜售。
考試周過去,便又是迎接成績的公布。
是好是差,很多人在考場內就已經猜出個大概。
夏川的數學在歷經題海訓練後, 終於有了明顯的提高,至少不是某人曾經嘲諷過的脆皮。
她總分排到班內最好的成績,到達過第五。
這是一個令她驕傲的名次。
但她放在心裡,不會與人說,只期盼下一次能夠更好。
這場考試效應還未消散,與此同時學校突然請外人來校內進行了一次講座。
講座時間是周三下午最後兩節活動課。
講座地點是學校田徑場。
講座對象是全校所有師生。
由此得出,這不是專門針對高三生的,因為它是一場感恩教育的全國高校巡迴演講活動。
這場活動來得很突然,讓很多同學都措手不及,以至於他們早已相互約好的各種球賽不得不暫時擱置。
夏川聽陳塵說起過,五班和六班還有一場籃球友誼賽要進行,看來也是要泡湯了。
講座的規模很大,校方很重視,下午的兩節課剛剛結束完畢,廣播裡面就響起校領導的講話,命令所有同學搬上自個椅子按照出操模式前往田徑場。
班主任對這種事情不太熱衷,但也沒有權利拒絕學校的安排,老魏讓同學們依照順序下樓,他自己也尾隨上來。
整個田徑場,容納了近三千的學子和椅子,在北風嘯嘯的大操場,像是冬日裡的一場大遷徙。
但人多了,擠坐在一起也不顯得冷了。
每個班兩列隊伍,女生一排,男生一排。
風一吹,後面的都想挨著前面的,漸漸地有些同學就抱在一起了。
夏川被身後的女同學抱住背脊,那女生微胖,抱著她連說:「夏川你真瘦,肉都去哪裡了?」
夏川縮著身,校服套在棉衣外面,擋不了多少風。
前方,主席台正中下面,臨時搭起了一個檯子,邊上鋪了一條長長的紅地毯。
一些演講的工作人員在那邊調試話筒音,搗鼓了好久放出一段振奮人心的背景音。
演講者據說是感恩教育創始人,旗下有一些已經成材也在推廣的弟子,他去過數不清的學校參與演講,感化了千千萬萬的學子,每到一處就像是普濟眾生,感動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懂得感恩父母感恩眾人,最終從迷途灰暗中頓時醒悟,含淚發誓重新做人。
聽起來是一個很神乎的講座,大家借著不用學習的機會,紛紛帶上手機趁無聊的時候聽歌上網打發時間。
夏川聽歌前謹慎地望了望前後,老魏正和侯哥在後面笑顏交談,暫時也沒空位讓他擠上來。
她對這種偶爾才有的閑暇時光已經掌握地遊刃有餘,帶來的時候她塞在校服袖子裡面,緊繃的袖口是絕對掉不出東西來的。
然後她先調好歌曲,塞上耳塞,將播放器和耳塞線一併收在校服拉鏈之內隱藏,最後豎起校服領子縮起脖子蓋住耳朵,獨自享受著安靜的音樂。
她這模樣外面瞧上去乖乖的很是正經,眼睛也看著前方的動向,時不時隨著大眾嘴角一勾露出微笑,但腦中思緒早已飛得千里無蹤。
她想著很多事情,最煩亂和不受控制的還是目前的主要任務,明年的高考。
高考之後呢?
她抬頭,看向前方掛起的演講會橫幅上的主題。
愛你的人?
誰是愛她的人?
這裡指代的不過就是父母,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被他們愛過。
除了目前家裡的人,估計沒有人是真正惦記她的。
她只能選擇對愛她的人好。
想到這,她突然想回頭看一看某個人,右邊是隔壁六班,對過去的男生既不認識也不熟。
不過隊伍是按照身高排列,夏川在女生列中的倒數第三,這樣看來她跟他的距離也不差太多。
她猜想,他此刻一定也在低頭看手機吧。
但又不太可能,畢竟侯哥就站在他們後面,他還不至於有這麼大的膽子。
想太多事情是很浪費時間的,這個念頭在她心中噴發了好久,終於有勇氣回了回頭,就當跟身後的女生說話吧。
誰知她才回頭,就一眼看到了蘇越洲。
並不是他有多麼的惹眼,而是他不知什麼時候跟前面的人調了位置,就在她身邊男生的後面第二個。
而且能看到也是因為他並沒有玩手機,而是抬著頭看前方,這回見到她轉過頭來,也被吸引地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相撞,他眼中沒有熟悉的調笑,而是面無表情的平淡,帶著點痴痴的發獃,像是也一直在想著什麼事情。
夏川跟他對視一秒鐘,轉了轉眼珠子回過頭來,然後舔了舔被風吹得乾裂的嘴唇,回憶自己剛才是否暴露了什麼。
至此之後,她再也沒有轉過頭去,卻總覺得後面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肆無忌憚。
跑道上的那條紅地毯果然是給主講師走的,來的時候搞得跟電影明星似的,要求全校師生鼓掌,氣氛被帶起來,大家也漸漸放下手機看起熱鬧。
夏川的安靜音樂聽不成,乾脆扯下半隻耳塞認真聽演講。
主講師講起自己畢生的艱辛歲月,從人生中的挫敗與掙扎到勝利與喜悅,這大概是許多人都會經歷的縮影,加上豐富口才與聲情並茂,果然有不少人安靜地聽得入迷。
主講師在檯子上邊講邊走,講到最後手上亮出一本書,是他自己撰寫的個人傳。
同學們痴迷一樣的眼神齊刷刷望了過去。
接著,書暫時被放到一邊,嚴格的考驗來了。
具體來說,是哭戲來了。
主講師突然畫風一轉,用嚴厲的語言批評當下那些逃課上網吧、花錢如流水、帶手機上學等等各種對父母不厚道不孝順的行為,令在場不少同學意識到嚴重的錯誤,甚至有人開始低頭反省默不作聲,並且發出輕微抽噎的聲音。
夏川沒有這等行為,她沒有太大感觸,但她聽到不少抽噎聲,是從邊邊角角傳出來的。
甚至於,剛才還趴在她身上笑哈哈的女生也垮著臉沉默下來,開始抽搭抽搭的。
夏川小聲問她:「你怎麼了?」
女生吸吸鼻子:「我平時吃太多零食了,我媽老勸我減肥,我從來不聽……」
夏川:「……」
嚴厲的抨擊還在繼續,沉默也變得更加沉默,夏川的心情也變得不好了。
簡直是滿滿的負能量。
到最後抨擊結束,抽噎聲的面積大了起來,夏川愈發覺得自己好像不適合待在這裡。
她……無地自容啊。
哭吧,太假。
不哭,太無情。
她在哭與不哭之間做著抉擇,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嫌棄的說話聲:「你哭喪啊。」
是蘇越洲的聲音。
夏川忍不住回頭,因為她前面的人也回頭了,這種回頭應該不會顯得太突兀。
蘇越洲這話是對他身後的方城說的,方城趴在他肩上,臉上掛著一串悔恨的淚水,一臉朦朧委屈。
夏川嘴角抽了抽,心說這確實有點誇張了,畢竟在你前面帶你開黑帶你飛的哥們還沒哭,你怎麼能先不爭氣地哭了呢。
或者說,是你前面兄弟的心太硬,就算被鐵打也永遠不會意識到錯誤。
蘇越洲聳了聳肩膀,沒有將淚人甩開,前方的主講師卻又開始新一輪的風波。
主講師見台下的同學反映一致,直覺演講效應不錯,便讓大家開始跟他握拳舉臂喊口號,活像個民國時候打鬼子的陣仗。
口號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