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放學那時整理書包太著急,夏川也沒來得及檢查,回到家想翻書的時候才發現忘帶語文課本,她垂死也想不起那詩詞前後怎麼背來著,硬是逼迫自己的大腦努力回想,就這樣拖到了晚飯以後。

想不起來,今晚是別想睡了。

無奈不得,夏川去找蘇越洲碰運氣,敲響他房門,門應聲而開,沒有關緊。

蘇越洲難得一副認真的樣子伏案在做卷子,夏川推開門就看見他俯身的脊背,上身一件黑色背心,下身一條大花褲,左腿無處安放地擱在旁邊的椅子上,房內開了極低的冷氣還不夠,邊上放著一把捏到最大風檔的立式風扇。

夏川身著一條短袖睡裙,進門就感覺到令人發抖的涼意。

蘇越洲聽見聲響回頭看她一眼,手中的筆杆子還忙著在寫,很快他又轉回去,聲音拖長問她:「什麼事?」

「你語文課本帶了么?」夏川就站在門口。

蘇越洲用筆指了指邊上的書包,「自己找。」

夏川將門半開著,心情如同解謎一樣,急切地去找語文書,想著只看一眼,看一個字她就大概能想起來了,這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半中實在令人難受。

然而——

這大爺的語文書究竟藏哪了,她翻了兩遍也沒找到,卻意外摸出一張寫了串手機號碼的小紙條。

她看了眼,靜悄悄地放回去。

「你語文書放哪了?」她輕聲問。

其實很不忍打擾這麼勤奮又刻苦的畫面。

蘇越洲頭也不抬,隨意敷衍:「哦,可能忘了吧。」

忘了?他這是隨機塞的書吧,連自己都記不得。

夏川無奈認命,給他的書歸放好。

正準備無功而返,大爺在書桌前抬頭,好心地問:「想看什麼呢,你也有要看書的時候啊,怎麼不問我?說不定我知道呢。」

夏川一想也是,翻書還不如好記性來得快。

她立在原地,報出來:「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下一句是什麼?」

「蘇軾的《赤壁賦》啊,好像是……是什麼來著?」

萬萬沒想到,蘇越洲當即也被問住了,原來死腦是會傳染的。

夏川覺得還是一個人冷靜會吧,說不定突然間就想起來了,到時候寫它個五十遍,鐵定過目不忘。

蘇越洲卻再次叫住正準備挪動腳步的她,提議:「問你們語文課代表呀,多麼簡單的事。」

夏川懵:「我又沒手機。」

「我有呀!」某人捏住手機朝她晃晃。

夏川無語:「你確定要為這個而去問?」

「怎麼了,丟人嗎?」

「很丟人。」夏川否決,「我還是自己去開電腦查吧。」

不待蘇越洲回話,她轉身出去,並將門帶上。

蘇越洲一聽來勁了,扔下作業一路跟進隔壁書房,看著夏川一步步開電腦,自個在一邊旁觀,目光溜著下面的鍵盤。

夏川猜出某人的目的性,嘴硬道:「我不會告訴你開機密碼的。」

所謂的開機密碼其實是蘇世光趁蘇越洲不在的時候,讓夏川自己設置的,並讓她別透露給蘇越洲。

蘇越洲去慣了網吧,對於家裡的電腦也沒有想玩的慾望,只是單純不爽唯獨自己被瞞著,想讓人別這麼自以為是。

「你有疑問,我也有疑問啊。」蘇越洲說,「許你自己查,就不許我看?」

夏川心說,隨你。

台式電腦開得很慢,書房又悶熱無風,夏川連拍了好幾隻蚊子,雙腳不停地跺著,卻見身邊的人安然不動。

「你是來喂蚊子的吧。」某人笑話她。

夏川忍不住撓腿,終於等電腦亮起來,跳到輸密碼的界面。

時間彷彿凝固了。

她抬眼看某人,某人也正看著她,眼中閃著精光,嘴角也露笑,挑釁地催促她:「輸啊!」

要她大大方方地輸還是不敢的,夏川將十根手指一齊蓋在鍵盤上,擺放的位置不均,眼神飄忽不定,算準了機會,趕緊一口氣輸完,敲擊Enter。

電腦成功進入桌面模式。

頭頂傳來一陣輕笑聲,夏川狐疑抬頭。

蘇越洲嘲諷地搖頭:「你的密碼太弱了。」

「怎麼弱了?你知道?」她不信他能看出來。

蘇越洲大聲報上:「你名字的拼音全拼,加上一個下橫線,再是你的生日。我說的對不對啊?」

夏川內心一個白眼,這……怎麼看出來的,她輸得並不慢啊。

邊上的人坐到書桌上,一隻手輕輕扣著,彎下腰湊近她說:「拜託,打遊戲的人幾乎都是不看鍵盤的,你的手放的哪個位置,我早就看透了。」

夏川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我佩服你。」

蘇越洲厚臉皮道:「承讓。」

網路相當智能,夏川只百度了前半句,後半句話就自個跳出來了。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

夏川看到後半句一頓,這麼發人深省的句子,她怎麼會輕易就忘記呢。縱觀自身,她也時刻在這樣要求自己。

蘇越洲看她突然發獃,望了眼電腦,問她:「還用電腦嗎?」

夏川扔開滑鼠,站起來:「我不用了,你要用就用吧。」

蘇越洲提醒她:「不打算改密碼嗎?」

夏川搖頭:「沒意思,你又不缺電腦玩。」

蘇越洲呦吼一聲:「挺明事理的嘛。」

夏川回到房間繼續解決未完成的作業,蘇越洲在書房也沒有待多久,只是上了會QQ,跟方城聊了幾句話,很快關掉電腦回房。

夏川晚上睡覺時間基本與學校安排的一致,在九點的時候必須上床。她將空調溫度打高,出門上一趟廁所,經過蘇越洲房間的時候,清晰地聽見遊戲的戰鬥音。

叔叔阿姨的房間在三樓,夏川很少上去,除此之外,蘇越洲奶奶孤身一人,在倆兒子的家中輪流居住。

那是一個信佛又有善念的老人,夏川初來蘇家的時候,最先被蘇奶奶感化,或許老人都懷有慈悲憐憫,逢人嘴中念叨「這個可憐的孩子」。

蘇奶奶對她甚至比蘇越洲還要好,那時蘇越洲調皮得很,總在她身上捉弄找樂子,蘇屏和蘇奶奶為了維護她沒少訓斥蘇越洲。

這大少爺狂妄自大的脾氣到了跟夏川身高齊平的時候,倒是收斂了些,興許是青春期的心理因素髮生了變化,但還是少不了偶時陰陽怪氣的嘲弄。

夏川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的人生準則,在同一個屋檐下安然地生活著。

一個人的架是吵不起來的,她頂多跟他斗兩句嘴,到了第三句的時候,就默不作聲了。

這也是最讓蘇越洲感覺無力的地方,就像是一口氣已經涌到喉嚨處,關鍵時刻正想迎面噴出來,卻發現對方給你塞了一團棉花,無聲地堵住,出去不忍心下去又不甘心。

夏川跟蘇越洲的相處模式長達多年,對他有時候說話的套路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她回到房間鎖上門,蓋上毯子開始入睡。

似乎做了一個夢的時間,她以為是後半夜,半睡半醒間聽見篤篤的叩門聲。

沒有人說話,光是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房門內外,讓飽含睡意的人瞬間清醒,聽著有些瘮人。

一次敲三聲,非常規律,顯然外面的人不會是叔叔阿姨。

夏川迷濛著眼,想著他要幹什麼呢,趿著拖鞋走到門口,開出一條細縫,忍不住打了聲哈欠,語氣鬆散地問他:「你有什麼事?」

這話問完夏川才發現自己沒開燈,但是對面房間亮著光,他背光而立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筆直地站著,雙眼看似很無神,有點像是夜中的……一抹孤魂野鬼。

「啊!」夏川被自己的想法輕嚇了一跳。

「啊什麼啊?」這時野鬼說話了。

夏川在他眼前揮揮手,屏住氣小心地問:「你在夢遊嗎?」

手上頓時一痛,被人打開了,夏川捂住手揉著。

隨之而來的是某人的煩躁聲:「誰他媽還在造謠我夢遊!」

夏川剛才也是一念之間想起來的,誰讓他深更半夜不睡覺連續敲別人房門,聽見的人都得嚇壞吧。

「那你為什麼敲門不說話?」

「我本來不想吵你的,敲三十下你不開門的話我就放棄了。」說著他特意指明,「你開門的時候剛好是第三十下。」

夏川難以控制地再次打了一個哈欠,問:「你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蘇越洲靠在門框上,生無可戀地仰天嘆氣:「空調壞了。」

夏川猛然抬頭:「壞了?」

「我還騙你啊。」

蘇越洲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意思是你不相信就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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