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節

看到這副模樣,靜奈不禁笑了。

「沒事。以前就覺得戶神先生你太多心了。老是考慮對方的心情,不是會很累嗎?」

「是嗎?我只被別人說過很遲鈍。」行成左思右想道。

「那是指了解女人心吧。」靜奈忍耐著沒說出這句話。

「這麼說或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經營者的話稍微皮厚點比較好哦。」

「那就沒問題了。別看我這樣,我也相當皮厚哦。證據就是我總是找各種借口約你出來。」笑著說完後,他拿起桌上的賬單,「那麼,走吧。」

「嗯。」小聲回答著,靜奈起身站了起來。

走出店門,行成攔了輛計程車。和平時一樣,靜奈先乘坐上去。「請開到目黑。」邊對司機說著,行成邊鑽進車中。

望著幫司機指路的行成的側臉,靜奈拚命壓抑心中膨脹的焦慮感。今後再也不能像這樣兩人一起乘坐計程車了,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越是這麼想,心中那莫名的愁緒也越發濃稠。

這個人是殺死我們父母的殺人犯的兒子——她在心中反覆吟誦著這句咒文。然而,她知道這句咒文沒有任何殺傷力,另一個她對她輕喃:

但是和他無關啊,又不是這個人殺的,這個人是個體恤他人痛苦的人。

行成不經意地望向靜奈,他嚇了一跳似的雙眼睜大,帶著微笑問道:

「怎麼了?」

「啊,沒事。」靜奈緩過神,「你父母今天在家嗎?」

「我媽在。不過,她不會跟著,別太擔心。」

「至今為止邀請過女性去自己家嗎?」

「這還是頭一回。所以我媽可能會想歪。雖然我解釋過並不是這種關係,只是前來參觀家裡的構造。」他越說聲音越輕。

靜奈點點頭,視線投向窗外,看到類似泰輔的輕便客貨車時,她嚇了一跳。不過車身印著完全不認識的社名。

如果這是真的前往戀人家中,那該多麼雀躍不安啊。靜奈想著,第一次見男友的母親,擔心著能不能順利應對,緊張必然在所難免。然而,她現在的心情和這些相去甚遠。雖說也有緊張,但那是因為擔心能不能成功完成哥哥的指示。至於他母親,怎麼都好。想著想著,思緒轉到和他即將分別,她心裡一咯噔。

「留學的事怎麼樣了?」行成問道。

靜奈立刻扯出笑容望向他。

「前幾天和父母談過。既然總歸要去,趕晚不如趕早。」

「然後呢?」行成目光中滿含認真。

「可能下個月就過去了。寄宿的那戶人家也讓我早點過去。」

「誒……這樣啊。真突然啊。不過,或許說的沒錯,趕晚不如趕早,早點過去可以學到更多。」行成笑著說道,表情明顯僵硬了些許。

「老實說,挺趕的。要準備的東西還很多呢。我還臨陣磨槍報了個英語會話課程。」

「真辛苦呢。請加油!」

嗯,點著頭,靜奈的視線再次飄向窗外。

算是鋪好路了,她想。明天起,即使接到行成的邀請,她也能以忙碌為借口推掉。替人著想的他一旦被拒絕過一次,肯定不會再聯繫了。下個月,手機也解約了。在這之前或許發封簡訊給他比較好。上面寫著:我現在去加拿大了。然後,他必然會死心吧。隨著時間的流逝,如果遇到了其他優秀的女性,他大概就連高峰佐緒里的名字也想不起來吧。

這樣就好了,她心中喃喃自語道。

那個,行成搭話道。

「知道加拿大的住址嗎?」

「誒?地址?」

「嗯,寄宿的地址。如果可以告訴的話,我想寫信給你。」

靜奈有些狼狽。雖然以前也有男人問她國外住處的地址,不過她沒料到行成居然會如此積極主動。

「抱歉,現在還不知道。」

「那下次告訴我可以嗎?」

「嗯,當然。」

「那麼,」他舔舔嘴唇,「去加拿大前,能抽出時間見個面嗎?我有話要說。」

是求婚!靜奈的第六感告訴自己。他認真的眼神有些閃耀。

嗯,她答道:「我知道了。」

「太好了。」似乎完成了重要的事,他一臉安心地靠在座位上。

靜奈感到自己心跳急促得難以呼吸。以前也曾好幾次意識到男方要求婚,對此,她總當作欺詐的一環。然而,這次不同。她只覺得心裡亂作一團。

她想聽他求婚。然而,她沒有自信聽完他的求婚後,可以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快到了。」行成說道。

靜奈目視前方,計程車駛進靜謐的住宅區。

真傻,她罵道。這個男人怎麼可能向我求婚。不久,他就會成為殺人犯的兒子,而一手把他推到這個境地的正是自己——

仰視著行成家,果然是幢徹徹底底的宅邸吶,靜奈想。雖然單從正面無法估計屋子的整體面積,不過從寬敞的通道來看,至少一百來坪。鋪著瓦片的屋頂給人日式的感覺,而上面佇立著紅磚砌成的煙囪,透著西式的感覺。

「第一次看到有煙囪的人家呢。」靜奈率直說道。

「起居室里有壁爐哦。」行成若無其事地答著,「當然,現在沒人用了。我爸好像很中意那個壁爐台,所以改建時保留了下來。煙囪也僅僅只是裝飾品罷了。」

行成剛按下門柱上的門鈴,沉著的女聲應答了。

「帶高峰小姐一起來了。」

「嗯,」那頭溫柔地答道。單從這個聲音,就可以略窺一斑,知道她過著富足悠閑的日子。

穿過門,經過花花草草包圍的門前小道。盡頭是小小的石階,上面便是門廊。寬闊的玄關門讓靜奈嚇了一跳。

「德國人高大威猛,門沒這麼寬,他們似乎沒有安全感呢。」行成笑著推開大門,「請。」

「失禮了。」說著,靜奈踏了進去。

足有普通人家兒童房大小的大廳處站著一位嬌小的女性。她身著淺紫色的毛衣,脖子上戴著條項鏈。雖然臉頰有些圓潤,但一點兒也不胖。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然而皮膚仍感覺滑溜溜的。

多麼姣好的容顏啊,靜奈邊想邊低頭致意。計程車上聽行成說過她的名字叫貴美子。

「我是高峰,今天打擾了。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實在抱歉。」

「沒什麼。願意的話,多來幾次也沒有關係。只是沒好好打掃過,請別介意。」

「什麼嘛!昨天不是大掃除過嗎?這麼沒自信啊。」

貴美子瞪了一眼說笑的兒子。

「泄露幕後可是犯規哦。為了不讓高峰小姐看到我偷工減料沒打掃的地方,你也注意點。——對了,別說這些了,請進。先喝杯茶吧。這孩子很粗心,肯定會急急忙忙開始帶你參加,連坐都不好好坐一下。」

溫柔的言語從貴美子的口中吐出,全無一絲厭煩之意。然而她的內心肯定覺得她是個提出麻煩要求的厚顏姑娘,對於沒能一口回絕的兒子應該也深感不滿。她絲毫沒有泄露內心真實想法這點讓靜奈覺得她並非普通的貴婦。十多年前——直到「戶神亭」走俏前,她是蕭條的洋食屋的老闆娘。也就是說,她早就習慣招待客人了。

脫下鞋子,走進家中,靜奈想起要送出見面禮。

「那個,請收下這個……我覺得您會喜歡。」她遞過紙袋。

「哎呀,哎呀,不用這麼費心的。」貴美子一臉為難地收下後瞧了瞧袋內,頓時眉開眼笑,「哎呀,行成連這個都說了呀——你也稍微客氣點。」

「不是挺好嘛。」行成笑答道。

「抱歉吶,高峰小姐。我不客氣地收下了。那麼,這邊請。」

凝視著移向走廊的貴美子的背影,靜奈的腦海中蹦出「婆婆」這個詞。倘若和這位女性同一屋檐下生活,究竟能不能和睦相處呢?倘若面對兒子的妻子,現在看來如此和藹可親的表情會否突然轉變呢?

突然,貴美子彷彿想起些什麼似的停下步伐,轉過身子。

「啊,對了,對了,你爸爸也回來了。」她對行成說。

靜奈嚇了一跳。爸爸自然指的是戶神政行。

「爸爸?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店裡沒事。大概他也有些在意吧。不管怎麼說,這孩子還是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最後一句話,她是對靜奈說的。

「看熱鬧啊。」行成皺著臉,「抱歉,變成這種樣子,沒關係吧?」

「我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大概只想打個招呼吧。」貴美子說著繼續向前走。

望著同樣的背影,靜奈的心情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責罵著幻想婆媳關係的自己。現在哪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貴美子停下腳步,打開身旁的門。

「老公,客人來了哦。」她朝屋內喊了聲,隨後望向靜奈,「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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