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一咬緊牙關,忍著不讓眼淚流下。幸博問他為何要偷看這本本子。
「有人說誰都能做。」
「誰都能做?怎麼回事?」
「昨天在學校,有人說只要知道了製作方法,誰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誰說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點點頭。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麼?」
「牛肉丁蓋澆飯。」
幸博咂了咂嘴,嘆了口氣:「想法真天真。」
但隨即,他起身對著功一說:「過來。」
跟著進入廚房的功一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菜刀。「切菜。」幸博說。
「我來教你。從頭教你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是不是誰都能做,你到時再好好想想。」
幸博臨時關了店,吃了一驚的塔子想要勸阻他,他卻置若罔聞。
功一想要臨陣脫逃,他覺得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從最基本的湯開始烹飪。步驟的複雜、火候、味道濃淡的細微差別,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爸爸每天都像這樣細心地烹飪著,想著這些,功一的思緒遊離了。
明明是從上午開始的,待到完成時,夜幕已經降臨。幸博說:「其實本來應該花費更多時間的。」
「嘗嘗看」幸博邊說邊把剛剛出爐的牛肉丁蓋澆飯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調羹大口大口地吃著,果不其然,還是和平日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好吃。」
「怎麼樣,還是認為誰都可以做出來嗎?」幸博問道。
功一搖了搖頭。
「做不出。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即使知道怎麼做,除了爸爸以外,誰也做不出。」
聽到這句話,幸博滿足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這樣想就對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騙你。」幸博嚴肅地說,「不要在朋友家做,在這裡!做完給別人吃,然後收錢。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單單為了飽腹而做出來的。」說罷,他又笑臉逐開。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歷史,敬請享用。
眺望著菜單,功一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全是些開心得忍不住「撲哧——」偷笑的回憶。
但是所有的回憶,在視線從菜單上抽離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們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現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們所佔據了。
「是有明功一嗎?」
功一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看到眼前站著兩個高個男人。
兩個男子是刑警。誰都沒有自我介紹就坐下了。一頭短短白髮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個的年輕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過了不久,走進了另一名男子,他拉開鄰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認識這個人,因為他來過店裡幾次,記得最近也有光顧過。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樣子,經常繞過收銀台一起聊高爾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時候,最早趕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筆錄嗎?」白髮男子問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況已經和他說過了。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問著。
功一微微搖搖頭:「沒關係。」
其實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擔心萬一沒有自己的證詞會無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讓他逃了。
「今晚的事,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白髮男子如是說。
「嗯……從哪裡開始說好呢?」功一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用盡全力地問道,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這才意識到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在顫抖著。
即使這麼詢問著,腦海中仍亂做一團,無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著柏原。
「從那裡開始說怎麼樣?就是從家裡溜出去開始。」
啊,功一點著頭,目光抽回白髮男子身上。
「十二點左右,我和弟弟從窗戶那溜了出去,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這樣啊,這件事自然是瞞著父母的吧。」
嗯,功一點點頭。
「溜出家的時候,父母在哪裡呢?」
「在這裡說話。」
「表情如何?」
「沒什麼特別的,和平時一樣。」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樓的情形,父母當時在店裡說話。兩個人竊竊低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談這類話題,父母總相當謹慎以免讓孩子們聽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幾點?」
「沒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沒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這樣啊,回來的時候是幾點?」
「2點吧。不是特別確定,過了很久才看鐘的。」
「沒關係。溜出門的時候是從窗口出去的,為什麼回來的時候要從這個門進來呢?」
「因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兩個人的話就會從窗口溜進來了,帶著妹妹沒辦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著了。」
「你帶了鑰匙?」
「嗯。」
「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和錢包放在一起。」
連這也問到了,不知道這些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呢。功一邊想邊一一作答。
「接著,說說走進店裡時的情況吧。」白髮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詢問著。
「店裡的燈都關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於是,開了門就進來了。這時,發現那扇門微微開啟著,裡面的燈亮著。」
功一回頭望著收銀台方向,凝視著那裡的門。
「然後以為父母都起來了,沒辦法,做好了挨罵的準備才開了門,因為不經過那間房間就不能上樓……」
推開門,可以看到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空間,這裡是預先準備料理的地方。在右邊處脫了鞋,然後進入家中。樓梯正對玄關,左邊是客廳兼父母的卧室。站在玄關,一打開裡面的門,就可以看到一條通往深處的通道。
功一偷偷張望的時候,發現父母房間的推拉門半開著,心想這下糟了,父母睡覺時肯定會把門關上的,不會是察覺他們偷偷溜出家,等著回來訓斥他們吧。
背著靜奈,功一躡手躡腳地偷瞟了一眼房內,然後——
「看到了腳。」他對刑警們敘述著。
「腳?」白髮男子若有所思狀。
「媽媽的腳。穿著襪子。心想怎麼會這樣就睡著了呢,就探了探房內的情形,結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接下來的狀況,功一語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染著鮮血的白布,一瞬間功一還誤以為是太陽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無法看清她的臉。
當他意識到這原來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跡的圍裙的那一刻,倒在裡面的廚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帘。幸博臉朝下躺著,背部的T恤上滿是血。
爸爸也好,媽媽也罷,都紋絲不動地躺著。功一不能動彈了,身體彷彿被冰凍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緊緊被束縛住的身子的是背後傳來的聲響,那是開關店門時發出的幾不可辨的吱吱嘎嘎聲。從小就對這個聲音就習以為常的功一有了反應。
他背著靜奈一點一點後退,穿上鞋,回到店裡,正好是泰輔站著的地方。
功一似乎對弟弟說了些什麼。具體內容,功一已經無法記清了。然而,他記得自己的話讓泰輔面色蒼白、身體開始顫抖。
「因為太意外了,所以什麼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著頭默默說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帶到二樓,然後用店裡的電話打了110,接著就在店前等著。」
白髮男子沉默了。耷拉著頭的功一無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這裡吧。」柏原說,「稍微冷靜一下,興許會想起些什麼。」
「是啊。」白髮男子點頭贊同,「今晚,孩子們在哪休息?」
「還不知道。根據調查,附近似乎沒有親戚。總之,我已經先聯絡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麼,決定之後請告訴我一下。——功一君。」白髮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頭,看到他一臉抱歉的模樣。「不好意思,讓你受累了。但是,叔叔們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點頭。
兩個刑警起身離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嗎?」
功一搖搖頭。
「叔叔……」
「怎麼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們身邊嗎?」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麼才好呢。事實上,隨後我們也要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