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造反者聯盟 第十九章 魘勝

客船沿著通天江順流而下,冬天的北風將船帆鼓得滿滿的,行船走得很快,一天下來能夠航行大概一百三四十里。

這速度嚴格說來並不快,就不說潘龍御風而行的神速,江湖豪俠策馬狂奔,每到一個城鎮就換一匹馬,都能一天跑七八百里,超過它的五倍有餘。

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坐船旅行,卻是在兼顧速度的前提下,最舒服的出行方式。

若是乘坐馬車,一天大概也就三四十里,至多五十里左右,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除非你能拿千里馬來拉車,否則怎麼也要讓馬休息。甚至於用這種方式趕路,每二三百里就要換一次馬,否則馬根本吃不消。

若是靠雙腳趕路,健碩的江湖客們倒是能夠比馬跑得更快也更耐久,但一路風塵僕僕,滋味絕對不好受。

至於所謂「八百里快馬加鞭」——沒有法術傳訊的情況下,用這種方式傳訊,基本上傳訊一次就要死一批馬,就連信使本人,信送到了之後往往也要大病一場。那些「一日行千里,斬殺仇人而歸」的傳奇故事,主角一般都是先天高手,常人的體魄跟他們是沒得比的。

潘龍並不急著趕時間,所以他可以悠哉悠哉地坐船。

反正揚州就在那裡,又不會長了腿跑掉,快幾天也好,慢幾天也罷,又有什麼區別呢?

同船的幾個人跟他倒也合得來,那書生叫李慈,字憫農,來自於益州子規,今年十九歲,去揚州求學;他的書童叫李順,暫無字型大小,今年才十四。

李慈人如其名,十分寬厚,幾乎從不和人爭執,平日除了看看風景,就是在船艙裡面讀書;李順又機靈又勤快,忙裡忙外,除了照顧李慈之外,還經常幫別人的忙,跟大家相處得很好。

那個刀客叫言隼,只說自己是益州人,有個名號,叫做「江上鷗」。他輕功很好,眼力也很好,經常做保鏢行當,是個小有名氣的獨行鏢師。

李家財產還算殷實,所以雇了他保護李慈主僕。而他正好也要去揚州辦事,所以就順水推舟,做了這筆其實沒多大利潤的買賣。

船老大姓蔣,今年已經五十齣頭。他從小就是水手,二十歲的時候繼承了這艘船,做這通天江上的生意已經快三十年。超過四十年的行船生涯,留給他的除了一雙河風吹出來的紅爛眼,兩個鮮紅的腮幫子,還有臉上手上刀刻一般的深深皺紋。

船上還有四個水手,一個是老蔣的大兒子小蔣,過了年正好三十歲。卻已經在水上做了超過二十年,也是個老水手。按照老蔣的說法,過兩年,選個黃道吉時,他就要正式把船交給兒子,自己上岸養老。

另外兩個水手,一個姓張,一個姓李,都在二三十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姓李的那個水手跟李慈家裡還有些遠房親戚的關係,李慈之所以乘坐這艘船,這也是個重要原因。

這幾個人都是成家立業的,身家清白,一等一的良民。

「老爹當初問我,要不要去種田,當個農夫。我就說,種田全看老天爺的臉色過日子,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行船算了。所以老爹沒辦法,就把二十幾畝田都給了弟弟。」晚飯時候,大家喝了點酒,談起家常,小蔣笑著說,「雖然行船其實也很風險,但這個我好歹熟悉,心裡有些底啊。」

「其實種田也沒什麼不好。」李順說,「若是能有二十幾畝田,也足以穩穩噹噹養活一家人了,真沒必要再冒什麼風險。」

「但要從頭學起,心裡總是不踏實。」

李順還要再說,言隼已經給小蔣倒了一杯酒:「好了,喝酒喝酒。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那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人這一輩子啊,說起來長,其實也短,沒那麼多的時間給你改主意。就這麼吧,也沒什麼不好。」

潘龍和李慈都連連點頭,贊成他的說法。

李順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還是不明白,向李慈請教。李慈回船艙拿出一本佛經來,對著佛經給他講故事。

那故事說的是一個天人,從小智慧過人,立志要追求無上正法。他不斷研究這個法門、那個法門,每次都能有所收穫,可往往又會找到自己覺得更好的法門,於是就改換門庭。

歲月悠悠,不知不覺,這位天人已經垂垂老邁。他的四肢不再有力量,頭腦也不再清晰,就連本該潔凈無垢的身體,都出現了污垢,散發了臭氣,眼看就要死了。

而直到這時,他依然還沒能夠找到自己理想中的無上正法。

作為傳說中的生靈,天人的壽命是極為悠長的,傳說他們能夠活幾萬歲,簡直比九州世界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都更長。

但即便是幾萬年的歲月,也不夠他不斷改變心思。

而當這位天人去世之後,為他舉行法事紀念的正果大德裡面,不止一位比他愚鈍,很多大德修鍊的都是他當初捨棄的、看不上眼的法門。

這個故事挺長的,李慈也是個善於講述的人,娓娓道來,意味深長。

潘龍不知道李順聽懂了沒有,但至少他覺得,自己聽了這故事,的確是頗有收穫的。

一個人想要做成什麼事情,首先要打定主意,然後要找到可行的方法,最後是要堅定地去做。

那個天人的方法,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之所以失敗,無非是講故事的人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但潘龍自己若是不能堅定信念,今天想要造反,明天又想要當官,後天覺得什麼都沒意思要去隱居……就算他能夠有幾百年可活,到最後必定也一事無成。

或許他能夠靠著九轉玄功修成長生不死,但這種隨波逐流的長生不死,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覺得,不是。

人其實未必真的要長生不死,能夠活得精彩,煥發自己的光輝,乃至於照亮更多的人,照亮一個時代,照亮歷史……那就很好很好,甚至於比長生不死更好。

趙勝和文超都沒有能夠長生不死,可誰會覺得他們比那些長生者們差呢?

反正潘龍覺得,男子漢大丈夫,若是能夠有趙勝和文超那樣的成就,就算只活個上百年,也算是不枉此生,值得了!

(哈哈,我想這些,其實都還早得很呢!無論是長生不死也好,還是建功立業也罷,現在都八字還沒看到一撇,琢磨那麼多幹什麼呢?)

(還是按照原定的計畫,走遍九州,思考該怎麼造大夏皇朝的反,順便尋找更多的同道中人吧。)

客船曉行夜宿,白天趕路,晚上就找個安全的地方停泊,一天一天下來,漸漸穿過了荊州,朝著揚州駛去。

一路上,潘龍注意到江邊的亭子旁邊經常插著一根根木樁,木樁上綁著一具乾枯的屍體。

「那是怎麼回事?」他問。

言隼最為見多識廣,給他解釋說:「那是荊州這些年新出的習俗。他們抓到盜匪之後,常常會將盜匪殺死,然後屍體綁在柱子上,把柱子插在野外示眾。」

「就算是盜匪,也該入土為安吧。若是要示眾,一顆人頭還不夠嗎?」

言隼搖頭:「以前也是用人頭示眾的,但最近這些年,荊州的形勢越發敗壞,盜匪也越來越多。朝廷鎮壓的手段漸漸酷烈,示眾的方法也就發生了變化。」

潘龍皺起眉毛,覺得這事情不大對勁。

用一根根綁著屍體的木樁來示眾,就真的比用一顆顆人頭示眾,更加有威懾力?

他可不覺得。

示眾的威懾力,關鍵還是來自於「死的是誰」。

這就像文壇詩會,若去的都是一些每天寫三四千字,只能找到一些散人閑客看自己的書,手都寫麻了也不過養家糊口的文人,那去得再多,這詩會的江湖地位也不會高。

相反,若去的是那些出入於天子朝堂,馳名於九州內外的文豪大家,就算只有十個八個,也稱得上是文壇盛會。

……當然,文豪大家並不多,要聚集十個八個,似乎也挺不容易的。若是那些靠著將九州之外的文章改頭換面,乃至於走下三路描寫以吸引眼球,這種貨色便是成了名,卻還不如那些老老實實碼字養家的文人呢!

因為心中有所懷疑,所以某天客船停泊在一個碼頭的時候,潘龍就上了岸。

碼頭的晚上還是挺熱鬧的,酒家客棧都在營業。他找了個燈火通明的酒家,進去坐在角落,點了些酒菜。一個人自斟自飲,一直坐到客人們都漸漸散了,才向店小二詢問江邊那些綁著屍體的木樁的事情。

「那些木樁啊……」店小二左右看了看,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潘龍笑了,拿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

店小二立刻將銀子抓在手上,湊到面前,越發壓低了聲音說:「客官有所不知,那些木樁,據說示眾是小,魘勝是大。」

「魘勝?此話怎講?」

「客官您看起來年紀不大,可曾聽說過當年血洗白溪郡的事情?」

「略有耳聞,據說當時帝洛南領兵平叛,殺了幾十萬人。」

「是啊!那一場殺戮之後,整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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