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19節

一走進房間後,長峰放下包包,直接倒在旁邊的床上。他的全身像是塞滿了沙子似的重得要命,而且還汗流浹背的,好像有一些異味從格子襯衫散發出來的樣子。

他看著旁邊的床。上面鋪著白底花朵圈案的床單。他發現這裡好像不是中年男人一個人來投宿的地方。格子窗框上掛著的窗帘,也是花朵圖案的。

他坐起身,將旅行袋拖過來,接著打開拉鏈,從裡面拿出鏡子。長峰將鏡子放在旁邊之後,一邊照著自己的臉,一邊將雙手伸進頭髮里。用手指找到髮夾的位置後,他很小心地將它整個拿起來,長假髮就這麼從頭上取下來了。這是他在名古屋的百貨公司里找到的。這並不是那種掩飾禿領用的假髮,而是一種時髦髮飾。可能因為這樣,所以發毛顏色幾乎都做成咖啡色或是金色的。

長峰將這頂假髮丟到一旁,把網罩從頭上取下後,再伸手插進自己原來的頭髮里,將頭髮弄蓬鬆。悶了一天的頭接觸到空氣時,整個頭皮感覺涼颼揚的。

他又再照了一下鏡子,用手摸著嘴唇四周。胡碴並不是假的,他從家裡出來後就一直沒有刮過。當然並不是沒有時間刮,而是他想要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樣子。

平常他的頭髮都會整齊的分線,也從來不曾留過鬍子。他的相片也應該幾乎都是那樣的造型。

房間的角落放置著一台電視。他拿起遙控器,打開開關切換著頻道,最後轉到了新聞節目。他稍微看了一會兒,但是沒有出現長峰涉案的相關報導。

他吐了一口氣,再次照了照鏡子,然後將鏡子和假髮一起放回袋子里。他的袋子里有一副淺色的太陽眼鏡,白天他就會戴上那副眼鏡。

這樣的變裝到底有多少效果,他完全不知道。假設他的朋友也以同樣的裝扮出現,他真的會完全認不出來嗎?他想著。不過,因為一般人都不太會記得出現在電視上的人物相片,所以他也只能賭一賭這個社會的冷漠了。

他又再度將手伸進袋子里。這次他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印著長野縣主要民宿。其中也有「Crest」。

昨天和今天兩天長峰拜訪了其中好幾家的民宿,走得腳都痛了。不用說,當然是為了尋找菅野快兒。他僅有的線索就是伴崎在斷氣前所說的那句「他去長野的民宿了」。

這樣做真的找得到菅野嗎?長峰自己也感到不安。但是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他除了抓住這條很細的線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可能是因為太累了,他就這樣在床上打起盹來。電視仍然開著。把他吵醒的,是從電視機里傳出來的主播聲音。

「……也因為這樣,以殺人罪嫌遭到通緝的長峰重樹嫌犯,據說很可能持有槍械。掌握線索的人,請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接下來的新聞,是前幾天召開的世界環境改善會議——」

長峰趕緊起來,望向電視,然而已經開始播放完全無關的影像。他用遙控器切換頻道,不過也沒有其他台在播報新聞了。

長峰將電視關掉,看看手錶,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

他是從傍晚的新聞得知自己被通緝這件事情的。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他並不是那麼驚訝,不過還是無法抑制貫徹全身上下的緊繃感。在家電行前面看到這則新聞的他,突然陷入一種路人的眼光全都投向他的錯覺。

新聞也報導了那封信。與其說那如他所料,還不如說長峰就是算準會被報導,才寄出那封信的。不過他沒算到的是,郵戳完全沒有被提到。這麼一來,他刻意跑到愛知縣去寄這封信的意義就完全喪失了。

他在腦海里背誦著他所寫的內容。我是前幾天在荒川發現的屍體——長峰繪摩——的父親,長峰重樹——開頭這麼寫著的這封信毫無虛言,裡面全是他的心聲。如果完成復仇的話,他就會去自首,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對他的親友做不必要的嚴格調査。這個心情至今也沒有改變。

但是長峰也非常清楚,即使他寫這樣的信,警方也不會特別關照他。他們應該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將長峰的所有交友範圍都列為調査對象吧。

那封信最大的目的,其實是要讓躲在某處的菅野快兒掉以輕心。

只要菅野不是笨蛋,他就應該知道自己弄死的女生她父親殺死了伴崎,現在正在獵殺他吧。對長峰來說,最壞的情形就是害怕被報復的菅野主動出面自首。

長峰認為,菅野被捕根本就不能算是為繪摩雪恨。只有他親手處置菅野,才能算是報了幾分之一的仇。他不能讓菅野躲到警察局去,也不能讓他被關入少年法保護的監獄裡。

所以才寫了那封信。長峰原本是預測寄出的地點也會被媒體報導的。所以如果他是從愛知縣寄出的話,躲在長野縣內的菅野應該就會鬆一口氣,以為自己不用急著去自首吧。

然而新聞卻完全沒有報導郵戳的事。應該是警方沒有公布吧?是單純地覺得沒有發表的必要?還是已經看穿他的目的?或是有別的意圖呢?長峰完全摸不著頭緖。

第二天早上,長峰七點起床。其實他更早就醒了,只是覺得必須讓身體休息,所以就一直躺在床上。不過他已經睡不著了。繪摩出事後就開始的失眠癥狀,在他逃亡的期間變得更嚴重。因為這樣,他總是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無力。

他聽說早餐是從七點到八點半。但是不想看到其他客人的他,便抽著煙,或是用地圖確認周邊的情形來打發時間。他一點也不想打開電視。

八點多的時候,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

「早安,吉川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您要用餐嗎?」一名女性詢問道。

「好的,我現在立刻過去。」他這麼說完後,就掛斷電話。

戴好假髮和太陽眼鏡後,長峰便走出房間。他走下樓梯,發現餐廳里沒有一個客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正坐在角落打計算機。那是昨晚迎接他的女性。

「早。」她一看見長峰就笑容滿面地打招呼,「這邊請。」

她的手指著一張靠窗的桌子。上面已經鋪上餐巾,擺好了餐具。

長峰一就坐,她就立刻端了早餐過來。早餐是雞蛋料理、湯、色拉、水果和麵包。女性問長峰餐後飲料要什麼?長峰點了咖啡。

「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下來。」長峰道歉。

「不,沒關係。」她笑著說,然後又走回放著計算機的那張桌子。

看來自己似乎不是一個可疑的客人——長峰暫時安心了。

他一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一邊慢慢吃著早餐。要是沒有發生那些事,能專程來此度假的話,不知有多好呢。而且要是家人就在身旁的話,大概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他打從心底覺得。民宿的那位女性替他端來了咖啡。他輕輕低頭致意。

「旅遊旺季已經告一段落了是嗎?」他問道。

「是的,差不多到上個禮拜左右。」

「暑假已經結束了呢。」

「是啊,您是來這裡工作的嗎?」

「算是吧。不過是個很奇怪的工作就是了。」長峰苦笑著。

可想而知,女性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我在找人。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離家出走了喔,結果他的父母拜託我……」

「那您是偵探啰?」

「不,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找得很辛苦。」長峰伸手端起咖啡,「你們這裡有僱傭工讀生嗎?」

「有,但是現在只剩一人了。」

「那個人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從七月開始。」

「是嗎?」長峰點點頭,然後從襯衫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相片,「就是這個少年,您最近有看過嗎?」

這是從那捲錄製蹂躪繪摩的錄像帶里印出來的。他只印出了那個可能是菅野少年的臉,所以畫質很粗糙。

民宿的女性左思右想。

「對不起,我沒有印象。」

「是嗎?打欖您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長峰將相片收進口袋裡,開始喝著咖啡。女性則再度回到了計算機面前。

長峰非常清楚這樣的盤問很危險,只要一不小心傳到警察那裡去,他可能立刻就會遭到懷疑。但這是唯一找到菅野的辦法了。看是他先被警察找到,還是菅野先被他找到,長峰只能聽天吃完早餐後,長峰站起來。民宿的女性仍然坐在計算機前,她的樣子看來,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的樣子。屏幕上顯示出一個畫面,她似乎是要將照片數字輸出。這張感覺起來像是親子三人的照片,看起來是在神社院內拍的。

「我吃飽了,謝謝。」他對著女性的背影說。

「喔,粗茶淡鈑的,招待不周請見諒。」她回過頭來笑著說。

長峰朝著餐廳入口處走。但是他又停下了腳步,再次走近女性。

「請問……」

女性立刻回過頭來,「是的。」

「您在忙什麼呢?似乎從剛才開始就陷入苦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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