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今夜,我與Luna結伴去看一個法國畫家的小型畫展。

展出的一系列油畫、板畫與小型雕塑,都是作者對香港的印象。作品不怎麼樣,外國人看香港都是看那些燈紅酒綠的鬧市或街市老人。倒是畫家的個性很有趣,我不介意與他多說兩句。

看過畫展後,我與Luna以及那個畫家到蘭桂坊小坐,席間來了三個Luna的朋友!是Sonia,Steven和Celia。我與他們打了招呼,互相問候,然後開始一夜的歡樂說笑和天南地北的閑扯。

Luna的朋友已成為我的朋友了,我與這班人每隔兩星期左右見一次面,他們都是中產階級得很的那類人,在外國唸書,父母送樓送車,職業又高尚,外形當然吸引人,未必個個漂亮,但肯定入時大方。

我很喜歡他們,他們也大概喜歡我。沒理由不喜歡吧,這大半年以來,我與他們都相處得好端端的。

至於那個畫家,他整晚都把目標放在我身上,任誰與他說話,到第五句,他必然把話題扯回我身上。

Luna便說:「我肯定他喜歡你。」

我呷一口酒。「我不喜歡他。」

她斜眼望著我,小聲地在我耳邊說:「別看他是畫家,他是少數在巴黎有家底的藝術人。」

我再呷一口酒。「他不適合我。」

她似乎沒好氣了。「你左挑右選,究竟喜歡誰?」

我揚起一邊眉毛。「別再說了,他會猜得到我們在說他壞話。」

其實是我自己不想說下去。Luna一直有迫我再拍拖的意思。自與簡文瀚分手後,她便努力地介紹男朋友給我認識,她說,她從不失戀超過一個月。

翌日,是我在公司做滿一年的日子,我不獨升了職,還收到花。花是一個叫Kelvin的廿八歲男孩子送的,他是年輕有為的律師,在他工作的律師行中,他是最年輕的合伙人。

我和他是在disco認識的,時間是兩個月前。他一直有送花給我,也隔天便致電問候,我與他差不多每兩星期約會一次,然而,就是沒拍拖。

他的條件很好,好得,所有人都說我走運。但我就是放不下一顆戀愛的心,他身上散發著一些阻力,今我不能嘗試投入。

我想,是他太年少氣盛吧,他太有那得勢不饒人的霸氣。別誤會他會呼喝的士司機、餐廳侍應,基本上,他很有禮貌,心腸也不壞。只是,他少了點和善的氣息,他眉宇間,有太多的戾氣。

是工作壓力,是不休止的競爭心令他生出戾氣。這其實是個大優點,可想而知,十年八年後,Kelvin會成為社會上很有成就的人,他會擁有位於半山的大屋,會駕駛一架紫色的保時捷,身邊有選美得獎的美女相伴。

他身上有奪目的光芒,他是耀眼的,然而我就是不喜歡他。

這樣批評他,實在不公平。但當你沒法對一個追求自己的人產生愛意時,你便會像我這樣,聯想十萬八千個理由來否定他。他有ABC個原因,令我不能愛上他。

其實只是一句,我覺得他不太適合我。

他的條件當然優秀,但我懷疑自己喜歡深沉一些的男人,Kelvin的一切,是好得來表面。大概就是這樣。

Luna於是罵我不合情理,是抬高來賣。

「別說得這樣難聽。」我說。

「Kelvin很有誠意嘛,兩星期才被你批准見一次面,但花卻依然每星期一束。我明白你不想與他一生一世,但拍拍拖有什麼關係?」

我吃著Cova的朱古力蛋糕,聳聳肩,沒理會她。

「你不寂寞的嗎?」她問。

「有你嘛。」我向她單眼。

「我那位會計師朋友你也大概完全沒意思吧。」她捧起茶來喝,翻起眼睛望著我。

「Gilbert?」

「就是呀,他對我說,你與他上過一次街便不肯再出去。」

「Gilbert與我話不投機。」我抹了抹嘴。Cova的朱古力蛋糕真美味。

「你沒給他機會了解你,當然不會投契了!」

「我對Gilbert半點感覺也沒有。」

「但你依然接受他送來的花。」她質疑我。

「沒理由拋掉嘛。」我回答。

「而且你縱容他與你說電話傾心事。」

這個嘛……我笑了:「有時候晚上會悶。」

Luna伸出手指指向我。

「你壞,你喜歡被人狂追,但卻又裝作不稀罕。」

「不是的!」我不承認。

「算了吧!」她把眼睛溜到我背後剛剛推出來的甜品上,「你應得的。」她胡言亂語。

「肥妹,再吃便肥死你!」我恐嚇她。

Luna正在蜜運中。她這次的男朋友比起她在美國的那一個更厲害更有錢,是香港數一數二的地產富商,年屆中年,有妻子有兒子。

因為這個男人,Luna搬到淺水灣的豪宅獨居,屋是男人送的,當然還有送她座駕——是她夢寐以求的火紅色法拉利。

男人每個月都會給她一大筆現金,還給了她一張白金附屬咭。我取笑她這次是真的被包了,她也笑著不否認,不知多高興。

她家裡也有點錢,自己也賺到不少,然而她就是要過超級豪華的生活。是超級的,不是普通的。望著那無敵大海景,躺在紫色的絲絨貴妃椅上,她嘟長了嘴說:「總好過白白拍拖。與那些年輕男孩子拍拖,他們賺那三、五萬,屋又買不起,卻偏要耍些公子哥兒脾氣,對女人愛理不理。與這些男人拍拖,賠上了感情,白流了眼淚,真是蠢材才會做。」

我捧著一大筒雪糕在吃,點了點頭,大概我是同意的。

Luna突然感動起來:「阿彗!」

「什麼?」

「只有你一個支持我!只有你明白我!」

雪糕是我喜歡的香橙雪葩。我滋味地舔舔唇,告訴她:「你開心便好了。」

她雙手掩臉:「我愛你啊!阿彗!」然後她過來擁抱我。

我嫌她滿身爽身粉,因為我對爽身粉敏感,於是一手推開她。

「留下來吃飯吧,傭人煮了手指般粗大的翅。」她豎起尾指說。

「不了,與你的男朋友見面像見客戶那樣,壓力大。」我拒絕。

「他有新的股票貼士呢,我明天告訴你,讓你嫌大錢。」

「不如叫他收購你工作的銀行,讓你做老闆,然後我再向你討便宜好了。」

「會的呀!」她叉起腰,「總有一天我的男人會助我事業一飛衝天,我要做華人女首富!」

「那麼我預先恭喜你。」我與她戲劇性地握握手,然後放下雪糕。「回家了,要整理計畫書。」我說。

我在她樓下等的士的時候,看見Luna的男朋友坐著那巨型的黑色勞斯萊斯來到。黑色勞斯萊斯,而且還是巨型的,對於我來說,壓力真的太大了。

我明白,我也喜歡條件好的男人、上佳的生活,但不要有任何壓力。生活、經濟的壓力已叫我好受,我不想要愛情上的壓力。

我的日子就是如此地過,努力地工作,與上司下屬相處愉快,對客戶盡責熱心。閑時與Luna他們吃喝玩樂,與Gilbert說電話,與Kelvin約會逛街。我的花費愈來愈大,也享受這種緊逼的生活,已經漸漸不接受便宜、草根的東西,每走一步,都要舒服、方便、質素高。

公司派花紅,我拿了二十四個月糧,我看著存摺簿,笑得合不攏嘴;很久很久,也未試過如此快樂,居然,哈哈哈,薄有積蓄了。

我的即時行動是——搬了出來住。

Luna與我來來回回地看出租單位,我要求單位有五百尺左右,要光線充足的,寧靜的,半新舊的。最後,我在跑馬地找了個合意的單位,有翠綠的山邊景觀,頗開揚。

Luna與Kelvin幫我搬家和裝修。看著Kelvin搬搬抬抬,那落力的樣子,令我對他的觀感改變了很多。換燈膽、貼牆紙、鑽牆入釘這些小任務,他做得快捷又樂意,我站在一角看了一會,於是想,說到底,他也有收起氣焰的一刻。

累了之後,他以手袖抹去額頭的汗水,對我說:「我現在十足一個『地盤佬』的樣子。」

我遞了一罐汽水給他,「不是啊,很隨和。」

他笑著喝下去,汗水急急地從他頸上流下來。

Luna大呼小叫:「Kelvin很man喲!」

我只是笑。Kelvin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

在跑馬地睡的第一夜,一個夢也沒有,睡得不知多熟。我真的很開心,這麼大個人,第一次有種生命掌握在我手裡的感覺,我獨立了,自主了,我掌握了自己的幸福。

與簡文瀚已沒有聯絡。我對別人說是怕再見面便再分不開,其實,是他沒再找我。

分手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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