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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在廳中的牆,被畫得五顏六色。

密密的花斑的,全是大約五寸長的「l」字。阿拉伯數目字中的「1」。

尖尖與阿德是屋主,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已有兩年。

原是尖尖想出來的主意:「挂念我的時候便往牆上畫吧。」她把一支粉彩筆遞給阿德。

阿德笑,望著白牆上孤零零的「1」字,粉紅色的。

尖尖與阿德的工作時間不吻合。尖尖是牛仔褲店的售貨員,朝十一晚八,不須要加班。阿德是酒吧的伴奏樂師,晚七朝三。每晚四時左右回家後,阿德也會儘快休息,六小時之後他便要醒來,與準備上班的尖尖說一陣子的話。

雖然是一起居住,獨自一人的時間卻多著。

是同住半年後的事吧,尖尖在一個下班日來的晚上,吃過買回家的飯盒後,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百無聊賴,盯著白牆發獃。

搬來之初,他倆合共花了兩天時間粉飾屋內所有的牆。尖尖記得,那是很好玩的兩天,兩人齊心合力裝修新居。

但望牆的夜委實太多,完美的白牆不再令尖尖心情愉快。她伏在椅背上,嘆了口悶氣。

忽然,她想到,在牆上畫點東西,心情便頃刻興奮起來。她蹲到士多房的角落尋找侄兒兩個月前遺留在她家的粉彩筆。

她打開盒蓋,拿了一支粉紅色的。舉筆望看白牆,努力地想,究竟要畫些甚麼。

畫一個心可好?似乎太肉麻。畫阿德的樣子?她卻毫無繪畫天分。

最後,她在白牆上中央偏右的位置,筆直地,由上至下畫了一條線。五寸長的粉紅色線。

「1。」尖尖呢喃。這個「1」宇,她知道,代表了她對阿德的一次思念。

她合上眼睛,為自己對他的挂念而感動。

自此,在難以相見的日子,牆上的直線,隨著戀人的牽掛,一天一天地增加,繽紛的,隨意的,布滿原本白白的牆。

在這項活動高峰期間,尖尖與阿德合力搜羅不同的顏料,務求令他倆對對方的思念更獨特更考究。

在假期一致的日子,兩小口子擁抱著欣賞那堵牆,一邊東拉西扯,就是最佳的享受。

兩年後的今天,牆上大概有超過一萬個挂念,雜亂而斑斕,像一張充滿藝術味的牆紙。

今夜又是尖尖一個人。她剛洗完頭,泡了一個杯麵,又炒了一碟菜心。

她吃了一條菜,吸了一口杯麵內的味精湯,雙眼斜斜盯看牆。

大前天,前天與昨天,她也沒有朝牆上畫,提不起興緻。

為甚麼會提不起興緻呢?她問自己。她想了想,會不會是因為她不再挂念阿德?

有這個可能。做面膜時腦海是空空一片,誰也沒叫她想起。

冰涼的滋養素敷在臉上,心情鬆弛下來,思想也就海闊天空了。

腦海掠過了如紗的繼雲,連綿的雪山山峰,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漫山遍野的翠綠松柏。尖尖睜開眼睛,感覺奇怪,怎麼,景象像是外國攝製的旅遊節目。

奇怪歸奇怪,然而她嚮往。

她告訴阿德:「去旅行好不好?」

阿德瞄了她一眼:「好,去哪裡?」

她卻答不上來。她懷疑其實自己並不太想去旅行。

說得實在一點,尖尖並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她除了對在牆上畫「1」字的活動失去興趣外,也覺得五百尺的居住環境太擠迫,尤其是半夜阿德爬到床上來之後,總把她擠醒。

從前她可以轉身擁抱阿德然後再去睡,現在她卻要眼睜睜地清醒半小時或以上。

獨自擁有的夜變得祥和,飯盒也好杯麵也好,尖尖不再介意。沒有阿德的時光,似乎不再寂寞。

起初尖尖很為獨立了的情緒而高興,吊在心頭的鉛減輕了,人也自然地清醒起來,看電視看得更投人,砌拼圖能夠更快完成。只是,這樣的心情持續下去後,她隱約地知道,事情不太妥當。

獨個兒的心情遠比與阿德一起時愉快。尖尖懊惱地望看阿德在蓮蓬頭下淋浴的動作,試圖了解他有甚麼地方不對勁,令她不再如從前般喜歡他。

他依舊是沒肥沒瘦,對她也溫柔如昔,性格也是一貫的隨和友善。

尖尖不是寄望伴侶能賺大錢的女人,只要阿德能夠負擔屋租,她一定不會有怨言。

她真的不知道,何以阿德維持原狀,但自己的心情卻不再一樣。

許多個晚上,尖尖都在思想離開阿德的可能性,渴望一飛衝天,愈遠愈好。

一天,阿德問她:「我看不見牆上有你新畫的挂念符號。」

尖尖抱看膝看電視,不知怎樣回答。

阿德看著她的眼睛,也就哀傷起來。他走進房間,拿來廣告彩筆,在調色碟內蘸上紅色,大大力地往牆上掃上一條粗粗的直線。這個「1」字,比其他的同伴要巨型一倍。

「我代你畫,我知道你時常挂念我的。」阿德對看牆說。

尖尖垂下頭來,不敢看也不敢說話。

阿德更使勁地繼續往牆上畫,紅色、紫色、黑色。

藍色……

他畫著的時候,雙眉緊扣。

尖尖流下淚來。她知道她非走不可。

這局面完全對阿德不公平,他沒變,她卻變了。

很多時候感情出現問題,不一定因為有第三者,彼此相安無事,也可以處死一段感情。

尖尖依然喜歡阿德,只是,潛意識裡,她希望離開。

她決定到歐洲一趟,花盡這數年的積蓄也在所不計。

或許,生命中總有些奇怪的驅使,因著那聲音,你會實行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以求某些轉變,你甚至不清楚渴望轉變背後的動力是甚麼,你感受到的,就只有轉變的渴望。

一個新環境,一種新生活。

提看行李離開與阿德共同生活了兩年的家,尖尖轉頭,依依地望著那堵牆,心情複雜而難受。

假如她留下的話,便可擁有愛惜自己的人。但留下來,她知道,她一世也會不甘心。

在歐洲的日子一共半年,她走過德國、義大利、法國、瑞士、比利時、芬蘭、荷蘭,住平價的旅店,打黑市工。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只知道,來了不會後悔。

在義大利北部的一個城鎮,風光好得不能形容,狹小的街道,滿山的斜路,漂亮的男孩女孩踏看單車並肩而過,每個清晨飄來麵包香味,中午則是番茄混和辣醬的義大利粉的氣味。

落日在兩間樓房中滑下,寄居在別人家裡的尖尖,凝望那圓圓的火紅大心,驚嘆世界之大。同一斜陽,在香港看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模樣。

寄宿的家庭以造鞋維生,樓房的地下是鞋店及工場,樓上兩層則是自住。

房東的侄兒比尖尖小三歲,剛好十九歲,他對這個東方女孩好奇得不得了,在猜猜度度的盡頭,他甚至懷疑自己愛上了她。

尖尖也覺得,那高大漂亮的男孩子目光怪異,說是迷戀好像嚴重了一點,說是欣賞又不儘是,就當他是好色吧,簡單直接。

尖尖幫忙煮義大利粉,她愛煞橄欖油的味道。

水剛到達沸點時,他又站到廚房來,握住一個洋蔥,眯看眼睛看她。

很難不心動的,這樣漂亮的男孩子。尖尖望看他那雙閃亮的眼睛,當下食慾大增。

當甚麼事也沒有發生,大家單純地站在一堆美味食物的跟前時,尖尖還以為她不會抗拒跟這個男孩子做愛,誰知當事情真的發生以後,她才知道,原來不是這樣的。

在狹小但溫暖的床上,他們很熱情愉快地接吻,溫柔酥軟地愛撫,可是最後,尖尖還是推開了他,原因不是怕染病又或是道德問題,而是,她在懸崖之巔,挂念起阿德來。

眼前出現了無數個「1」字。1111111,掛滿一堵白牆。

「我有一個愛人,」她告訴義大利男孩。「他給我畫了許多個美麗的1。」

役多久,她離開義大利,繼續她的流浪之旅。

孤單寂寞的時候很多。雖說風光人情千奇百怪,但在目不暇給之後往往便把阿德緬懷起來,想看他的種種,他可有在寒冷的日子用暖爐?有否在外出前關掉廚房的煤氣?

心裡還是他。只不過,不想回去。

在牆上的每一條直線都出自真心,就算後來提不起勁再畫,也不能夠忘掉從前經營過的珍貴。

終有一天會回去的,她知道。雖然回去後一切不會再相同。

在心神不再恍惚的一天,尖尖買下一張回香港的機票。

她以剩餘的小量金錢租住一間小房子,積極尋找新的工作。任性的時代始終要過去,二十三歲,也是開始好好做人的時候。

阿德的影子依然左右穿插。不知道他怎麼了?有沒有把她恨得人骨?

尖尖用力地搖了搖頭、制止自己繼續想下去。他不再是身邊人了,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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