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ME

Self已離去半年。而我,學會了做菜。

我常常窩在廚房中炒炒切切,我愛著我的一雙手。當雙手在眼前勞動時,我就看見Self。Self是這樣切菜的,Self把鹽撒進湯窩內,有各種各樣的技巧。我給自己弄了明太子義大利粉,加了紫菜與酸梅,我說:「很美味。」我在讚賞Self的廚藝。

我用花雕酒腌醉雞,也做了蟹肉牛油果沙律,蛋黃豆腐,菠菜粟米湯。然後,我便覺得幸福。無論我走在廚房的哪一個角落,我都看見Self。我高舉一雙手看了又看,又低頭喝湯。

Self在這裡。

窗邊有我靠著看天的身影,Self也在。我們看麻鷹飛過,遠一點的海港上,有海鷗。

我躺在床上,我環抱自己,我的手遊動在脖子旁,Self愛吻我這部位。而當我望進鏡內,我凝視自己的雙眼,我就看到另一個人。

「你好嗎?」他問。

「一切都好,請你放心。」我說。

我的心常常自言自語,我的心會說:「我常常想著晚上要吃什麼才好。」

我的心又說:「一個人吃兩個人的份量,當心痴肥。」

有時候,在晚上,我的心告訴我:「其實,我有點寂寞。」

於是,我哭起來。哭了一陣子,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 「傻女,別哭,你還有我。」

我也有上班,但已沒有從前的繁忙。上班前我化妝,我畫眉、塗粉底。我塗粉底塗得厚了,鏡子內的眼睛便眯起來,它們不滿。但我的嘴角在笑呢,恩,我偏要塗。

我好像沉靜了,也太滿足於一個人的世界。

我把與Self的合照放到床上,開啟電視播放我與他最後一段日子的錄像帶,我看到我有多快樂,又看到我有多傷心。現在,我重複看了又看,再也沒有什麼太快樂,也沒有任何太沉重的不開心。

有人說:「就是了,我們根本在一起。」

有時候我會說出來:「那麼你出現吧。」

沒有人回答我。

「在一起的話就出來與我擁抱,給我溫暖。」

之後,我就自動自覺環抱我的身體,我合上眼,我的神情放鬆,我深深地享受。

我喜歡我這樣子。彷彿翅膀就在我背上長出來,伸展又伸展,好高好高,又輕又神聖。

大概,冥想也是這種境界。

我開始留意身邊的人,有誰沉靜、安穩又滿足?獨自一人的他,是否也如我,有另一個人在心內?

同心地生活,在靜寂中互相安慰。

我清洗餐具,說:「Self,我將會變成有氣質的老姑婆。」

Self就說:「自由自在,你有什麼不好?」

是的,我豐衣足食,沒有人會令我心情跌宕,沒有人會令我傷感流淚。

有時候當我覺得自己太百毒不侵,我就會看一齣電影解毒。我看了《我的野蠻女友》,在最後那十五分鐘內,我哭得似頭豬。

「好不好看?」我問。

他說:「我陪你流了淚呢!」

那麼,你究竟是左眼流淚還是右眼?抑或是我流第一、三、五、七、九滴淚,而你流第二、四、六、八、十滴?

謝謝你,分享了我的傷感。

我知道,我是有人陪伴的。

天使有時候來看我,她繼續白得如雪雕。

我問她:「為什麼你沒有下地獄?」

天使說:「天使長召見了我。他教訓我胡作非為。」

我問:「有沒有再降職?」

天使反而說:「我在懺悔中感受到聖召,他原諒了我。於是,我靠近了他。」

我驚異:「神真是偉大!」

天使微笑,「這就是愛,這就是明了。」

我說:「我沒有再看見G.A..」

天使指了指:「他就在沙發上憩睡。」

沙發上沒有人。

我說:「他回來後,我就少了心煩意亂,也沒有發生什麼失魂落魄的事。」

天使望著我,她問:「Self可好?」

我點點頭:「很好,有心。」

然後我說:「請你為我照顧Wise。」

天使明白我說什麼,她微笑地回答:「我會的,你放心。」

有一天,我聽見我的心對我說:「是時候找個男朋友。」

我說:「你知我從來不急著找男朋友。」

心又說:「談談戀愛都是好的。」

我問:「找誰呢?人妖?」

「哈哈哈哈哈!」我的心與我一起笑。

「你不可以無時不刻地只與我呆在一起。」心告訴我。

「不要離開我。」我警告他。

心說:「你太自覺我的存在,對你不好。」

「沒辦法,我知道你存在,也想你存在。」我告訴他。

「沒有人終日只與自己的心說話。」心說。

我說:「但我愛你,我愛得你好深。」

然後,心就柔柔地抽動,我感動了我的心。

我仰起臉,合上眼,享受我與心的愛情。

長長地,我嘆氣。一切都很好。

買東西的時候拼了命似的,吃東西時又大吃大喝,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縱容自己。為什麼不?我需要加倍美麗,加倍營養,加倍快樂。

我告訴煙花:「遲些我會開餐廳。」

「再有雄心大展鴻圖了?」她問。

我指著她跟前那份鹿兒島黑牛說:「一定做得比這份更好!」

煙花便說:「有志氣!我嘉獎你!今餐我請客!」

我告訴她:「我更是廚藝總監!你沒嘗過我的大蚧燉蛋吧?簡直是人間美食!」

煙花喝了口酒,問:「Self臨離開前教你的?」

我說:「是我自動自覺學會的。」

當然我知道,沒有他,我就一定學不懂。我已經完全變了。

在某個早上,我不想上班,我賴在床上,眼睜睜望著天花板,什麼也不想做。

聲音就說:「起床,今天你要出去走走。」

「不走。」我反抗,「昨天上了班,前天又上了班,今天休息。」

聲音迫使我:「你不起床,我就拋你上天花板然後拋你下床。」

我回答:「我沒有撞邪,你不用扮驅魔人。」但最後,我真的走到家私店上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定要我來這裡,訂了的家私未送來,同事又沒有請假。

我在店子里內百無聊賴,正想抓起手袋去shopping之際,玻璃門被推開,背光走來一個男人。

高大、成熟、有氣派。

他向我展露好看極了的笑容,我沒忘記他,他是袁先生。

沒見面有沒有一年半的時間了?那時侯我還以為,我與他會有事情發生。

我的女性荷爾蒙高漲起來,然後駕輕就熟地,我掛起了第三號笑容:迷人、親切、恍如隔世、別離後又重逢的笑容。

袁先生站到我面前,凝視我,狀甚抱歉:「居然,隔了這麼久我才能再來。」

我點頭,從喉嚨擠出低沉的回應:「恩…..」

他看著我,目光內有星星。

我說:「但我沒忘記袁先生。」

他驚喜非常:「啊!太好了!」看上去,彷彿真的在感動。

他解釋:「大女兒生性反叛,在美國犯了個小案,於是我放下香港的事務到美國與她一起生活了一年,我要盡做父親的責任。」

我關心地問:「袁小姐一切可好?」

袁先生點點頭:「情緒平穩了許多,明年會報讀大學。所以,我想送份大禮物給她。」

我轉了轉身,坦白相告:「其實這一年來,我少出外接洽,沒有搜羅到太特別的貨色……」

袁先生說:「我記得林小姐說過,家中珍藏了一張Thomas Sheraton的椴木梳妝台。」

「啊!」我深呼吸,然後嘆氣,「被火燒掉了。」

是的,我親手燒毀了它。

袁先生皺眉,「太可惜!保險賠償得足夠嗎?」

我眨了眨眼,避而不談。

我轉而向他介紹:「少女會喜歡這款放在睡房的小圓台,看吧,工匠在檯面繪上小狗鳥兒嬉戲的圖案,精巧俏麗。」

袁先生猶疑。

我再說:「維多利亞時代的化妝組合櫃也很別緻,這款更在腳底鑲嵌上活動輪子,目的為方便十九世紀的淑女帶著它周遊列國。」

袁先生看著那雅緻的化妝櫃,想了想,這樣說:「我打算要一張Love Seat。」

我的心狂跳了一下,「Love Seat?」

他望進我的眼眸,對我說:「是否有意思得多?」

我揉著雙手,避開他的眼神,「舍下有一張Love 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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