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蟬對畢加嗦說:「你知不知道你的錯處是什麼?」

畢加索咬著煙斗,狀似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小蟬告訴他:「第一,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完全失去安全感。你覺得愛上一個女人,你就比平日虛弱了,因為這虛弱,就恐怕會被女人傷害,你討厭這樣種強不起來的狀態。」

畢加索呼出煙圈,揚了揚眉。

小蟬說下去:「第二,表面上你對女人極鄙視和仇恨,而內在原因全因你怕被女人控制和傷害。你根本就怕愛情,因為害怕,於是就裝出不屑和恨意。當你大大聲對別人說:『我最憎恨女人!』之際,彷彿就掩飾了你對女人和愛情的心懼。」

畢加索沒作聲,但小蟬知道他是同意的。

小蟬說:「第三,你天生就競爭性強,你『害怕輸給別人』而因為愛情你總覺得會輸給女人。它是怕輸,因此,你在愛情中的態度總顯得乖戾暴烈。」

畢加索大笑,他無法否認。

小蟬續說:「第四,你欠缺了人類應有的溫情,你整個人都活在一種『無人性』的狀態之中。當別人受到傷害,你不會被觸動,反而繼續欺壓下去。你感受不到別人的痛,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覺。你太冷酷無情。」

畢加索這才反駁:「我不認為我是如此。我為了西班牙的戰爭而掉下眼淚,我為同胞的苦難而衷心哀慟。」

小蟬想了想,也是的,畢加索是著名的和平分子,他在西班牙內戰時繪製的《Guernica》格爾尼卡,表白了他對戰爭的痛恨和恐懼,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他描繪了白鴿作為和平的標記。

她說:「那麼,這即是說,你內心擁有仁慈的一面,只是不對女性顯露。」

畢加索的表情有點沾沾自喜。「我有的是大愛。」

小蟬駁斥他:「這隻證實了你害怕女人,心理不平衡。」

聽到別人這樣剖析自己,畢加索就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

小蟬說:「別對我說些『別以為你有能力了解我』這種話。」

畢加索擱下了煙斗,徐徐地說:「不。你是百分百了解我,心理學家也推測不出的準確。」

小蟬心裡安慰。「要知道,你是我的頭號偶像。」

畢加索微笑。「但你知道嗎?如果你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真人,我就不會容許你跟我說這番話。」

小蟬也笑。「是的,我明白。我就會如其他女人那樣,變成門口地墊。」

畢加索把雙臂放在頸後,舒適地依在椅背上,這樣說:「就因為你是不存在的,我們才能這樣子交心。」

小蟬靠在他的椅子旁邊說:「這就是因為你無安全感,不能放開胸懷與別人相處,亦因此,你的每一段感情都失敗,女人由愛你變成怕你,然後恨你。」

心血來潮,畢加索對小蟬要求:「你現身讓我看著你。」

小蟬立刻臉紅,慶幸他看不見。「我才不會這麼蠢。你在未學會對女人好之前,我才不要被你虐待。」

畢加索問她:「我學會對女人好,你就願意現身?」

小蟬不置可否。「或許吧!」

畢加索說:「我做得對的話,總該有些獎勵啊!」

小蟬說:「獎勵就是讓你從此學習如何去愛!」

畢加索皺眉。「不不不,我要特別大獎!」

小蟬奈他不何。「你讓我想想。」

畢加索問:「幹嗎你不有現身,你長得像妖怪嗎?」

小蟬徑自微笑,沒回答他。

畢加索說:「就因為你不現身,管家常常見我自言自語,已偷偷聯絡了精神科醫生。」

小蟬瞪大眼。「是嗎?」

畢加索聳聳肩。「如果有天我被關進精神病院中,就全是你所害。」

小蟬走到他的跟前,跪了下來,把頭伏到他的大腿上。她溫柔地說:「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一陣暖流貫通畢加索的血脈,這暖意悠悠然的,令人很放鬆。他合上眼掛上舒泰的微笑,享受著此時此刻。

平靜、溫暖、滿足、了解。有她在,他總是說不出的安心。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做得到,真的,從來沒有。就如她所說的那樣,每一個女人,每一段愛情都危機重重,撕裂又暴戾。那些女人傷心時,他也不見得快樂。

小蟬在干看些什麼?小蟬有沒有形貌?小蟬會走會跳嗎?如果用一種顏色去表達小蟬……她該屬於哪一種?

小蟬成為一個想像空間,一個無數的可能性。

他喜愛她,相信她不是一個瘋狂的幻覺。

他說:「有一天你若是站到我面前,我答應你一定會對你好,我的心。」

她笑起來,快樂得眼睛閃閃亮。她抬起頭來看他,不說一句話。

現在不是很好嗎?就因為他看不見,她才高高在上。

或許在感情裡頭,人都是沒有安全感。怕輸、怕被操控、怕受傷害。在愛情中犯錯,何止畢加索一個?

自從范思娃離開之後,畢加索的生活習慣也改變,起來有時會睡至中午,就算走進畫室都無心情作畫,他會抱著他的山羊寵物發獃半天,又或是走到花園中喂白鴿剪草修葉。七十多歲的他活得倒像他的年紀,這頭黑豹疲累又惘然,沒有任何衝勁和鬥志。傳說中不老的男人,因為一個女人變得與平常老人無異。

小蟬在陽光下取笑他:「你看你,十足十老人家。」

畢加索說:「你說過我遲些會遇上我的第二任妻子。」

小蟬冷笑兩聲,繼而這樣說:「我敢膽擔保,她看見你這副尊容,寧可走到老人院做義工也不願意與你一起。」

畢加索放下修茸樹葉的剪刀,說:「你怎可以把我與老人院那些廢物相提並論?」

小蟬說:「你猜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希望你變作廢物?」

畢加索一怔,神情憤怒,但沒作聲。

小蟬看得見,她就是喜歡他永遠奈她不何。「妻子、情婦、忘記了名字的情人、口頭上傷害過的女人太多,不能盡錄。」

畢加索說:「我的女人都很愛我!」

小蟬笑出聲來。「你以為吧?」

畢加索望著一朵盛開的花,滿有自信地說:「我的心也愛我。」

小蟬沒出聲,靜靜地望牢著他。她看見,他正似笑非笑。

小蟬不會給他佔上風。她說:「我看見數年後朵拉的遭遇。對不起,我沒能力愛上你。」

畢加索問:「朵拉怎麼了?」

小蟬問:「你有興趣知道嗎?」

畢加索仰臉眯起眼睛看著陽光。他說:「我也念舊情的。」

小蟬就上前拉起他的手,說:「那麼,我們就去看吧?」

當畢加索感到手心一般溫熱之後,立刻就眼前一黑,正心慌以為自己有不利之際,忽然他又看見從黑暗中有一抹光暈續漸散開,只消數秒,光團內的影像就由朦朧變作清晰。畢加索看到,他正置身一所面積甚大的餐廳中。

侍應、客人來來往往,但沒有人看見他。

小蟬在他的耳畔說:「你看在邊那一格客人當中有你。」

畢加索走到左邊去。果然,他看見了自己,那是一個年紀更大,但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自己,這個將來的畢加索,正與同伴舉杯談笑。

畢加索立刻安心下來。在未來的日子,自己仍然那樣魅力無限。

他說:「你看我,偉大的男人始終那麼偉大?」

小蟬一臉鄙視。「我真想讓你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未幾,有人前來告訴席上的畢加索,朵拉正在餐廳的另一端用膳,於是,他就興緻勃勃地走往朵拉的所在位置,笑意盈盈地把她領到他的同伴的餐桌前,朵拉茫然卻又驚喜,她實在也有多年未與畢加索見面,想不到,他一見她就那麼熱情。

畢加索向他的同伴介紹「這位就是朵拉,我從前的女人。」

朵拉怯生生地向大家問好。

正當所有人以為畢加索會與朵拉一同坐下來之時,畢加索卻扶看朵拉的手臂,領看她轉身走向餐廳的另一個方向。畢加索的神情開懷,邊走邊微笑,一直沒與朵拉說話。而朵拉,望著畢加索這種表情,忽然,不祥感頓生。她熟悉這個男人,合該有事發生。

果然,他帶看她一直走,最後,他推開餐廳的大門,二話不說就把朵拉推往餐廳之外。再見也沒說一聲,甚至不望她一眼。接看他愉快歡暢地沿路返回他與同伴的餐桌位置,他大笑兩聲若無其事地坐下來,繼而,又開始風花雪月談笑風生。同桌的人互相對望,一同為他剛才那種令人愕然又殘酷的行為乍舌,然而,無人敢過問一句,也無人在席上提起可憐的朵拉。

朵拉站在餐廳之外,獃獃然的。原本坐在餐廳中的友人,走出來把她送回家去。

小蟬問站在她身邊的隱形畢加索:「你說你是否離線兼變態?」

連畢加索自己也不明所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