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 十字

陶瓷對斗篷人說:「死神另一半還未說出置死死神的方法。而我需要你的扶助,以便加快讓死神屈服。」

斗篷人站在比陶瓷高四英尺的台階上,他看來更顯巨大。他聽罷她的說話,便把斗篷張開,一道亮光由斗篷之內四散。

亮光強烈又力量頂盛,陶瓷的眼眸受不住,連忙以手臂遮擋那光芒,並且向後退了一步。

當光芒漸退,陶瓷才重新睜開雙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懸浮於半空的十字架,高約一英尺,以黃金為骨幹,並鑲有不同種類和顏色的寶石,頂端那一顆鑽石極其巨大,看來有五十卡拉以上,也是這顆巨型鑽石,令十字架帶有令牌的威儀。

陶瓷覺得十字架貴麗無雙,但亦同時候心生疑惑,因何斗篷人會內藏十字架?這似乎是不合宗教邏輯的事。

正要向斗篷人詢間之際,那懸浮半空的十字架180度倒轉,那顆巨形鑽石因而朝下。

陶瓷這才疑慮盡消。終於合理了。

一個倒轉的十字架,有著反基督的意味。這才是斗篷人的隨身物。

陶瓷伸手握著這個倒轉的十字架,頃刻,一股能量搗亂她的心坎,衝擊之大,叫她全身血脈急劇翻騰,而又出乎意料地,這龐大的能量是負面的,不消數秒,陶瓷就難過到不得了。

——這十字架,直通往悲慘的深淵。

那是一種世上所有凄苦都集於一身的難過。凄涼、堪憐、無助、被剝削、絕望、痛苦、瘋狂、困惑、失自由、被背叛、受虐、哀痛……生不如死。

握著十架字的陶瓷悲苦地彎下嘴角,在哀痛中落下了淚,她傷心得心也碎掉了。

世上所有的不快樂、困苦、愴痛,封密地籠罩了她。她無能力做任何事,只懂得在這深沉的悲痛中落淚。她張大了口,作出無聲的哀鳴。

明明,她是來尋求斗篷人的協助,居然傷心得死去活來的也是她。

究意,是什麼事情,讓人哀痛若此。

陶瓷張著空洞凄傷的嘴巴,意欲尖嚎卻又不能。就在淚眼昏花中,她看見十字架上的寶石之內,有影子在晃動。

定神再看,寶石之內的影子就張牙舞爪起來。每一顆寶石之內,都內藏數十萬個憤怒又悲哀的靈魂,他們被囚困在十字架中,突破無從,永不超生。

這十字架,妖氣衝天。

陶瓷淚流披面地望向斗篷人,他沒安慰她亦沒解釋,反而轉身離她而去。

陶瓷握著這十字架,緩緩地被悲憐和凄厲所侵蝕,她看著陰魂在十字架內尖叫、哀嚎、發狂地辱罵,絕望地拍打;她聽著萬千把聲音夾雜的可怖聲調、陌生又駭人的語言。然後,她發現她快要崩潰了,這裡實在太悲慘,她不得不離開。

既然釋放不了他們,她只得釋放自己。她鬆開雙手,意圖拋棄手中這個苦難的源頭。

她低嗚:「呀……」當雙手朝天一擲,手心因摩擦力全然赤紅。

十字架離開了她,繼續懸浮半空。

那裡,可憐的靈魂經歷無數次密集的死亡,殘酷無盡,慘不忍睹。

陶瓷虛脫一樣地喘著大氣。忽然,雙腿一軟,就跪坐到地上。她抬頭望向這個倒轉地懸浮半空的十字架,那些沉澱多年的恐懼一下子全歸來了。父親對母親的施虐迫害、母親的瘋狂和絕望、掙扎求生的卑微惶恐、朝不保夕的脆弱不安、尋愛不果的失落惆然、被所愛背叛的刺痛凄涼……

不同層次的辛辣苦痛,細細密密地滲入她的官感,受不了……實在受不了……

她坐在地上出儘力量擺動身體,意圖作出擺脫。

她重複地撥動雙臂,又神經質地扭動上半身。雙腿也甚為不妥當,於是她粗暴地反覆踢動。

倒轉的十字架懸浮半空,像監視那樣俯瞰她的行徑。

陶瓷繼續失常地做出各種瘋狂的動作,形如精神病人病發那種狀態。

要連根拔起……要擺脫……務必擺脫……

那些高貴、精巧、機靈、通透全往哪裡去了?可憐地,她已被十字架內的千千萬萬個靈魂所同化,她失去了所有美好的特質和理智,詭異地,十字架內的靈魂都從高處目睹了,只有她不自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筋疲力盡地停止瘋狂的動作,累極沉睡於地板上。而那倒轉的十字架以靈巧的姿態降落到她身旁,它收斂起光芒也收斂起悲痛,默默地倚靠著她。

當陶瓷醒來後,她重拾百年來所凝聚的優雅,忘記剛才那一刻,她與十字架內的失常陰魂曾經歸同一類。

十字架之內,無止盡地回蕩出受虐的慟哭。

桑桑正侍候老父進食。老教授坐卧床上,獃滯地飯來張口。他已不能認出女兒的臉,也對周遭事物無大反應,他每天都靜靜的,獃獃的,對世事不聞不問。

桑桑細心又周到,是個體貼孝順的女兒,老父每日的三餐甚至大小二便也是她處理,沒有餘錢替老父請看護,而桑桑亦不認為有此必要。

就在這侍候父親進食的一刻,死神出現在桑桑眼前。非常了不起地,桑桑只看死神一眼,就能把他和陳濟民分辨出來。同樣的五官輪廓,但不同的神韻和氣質。就像愛上孖生兄弟的其中一人那樣,兄弟再貌似,還是能讓愛人辨別出來。

因著這種清晰,桑桑內心安然。

死神的神情倒是帶著憂傷,他輕輕說:「別來無恙嗎?」

桑桑放下手中飯菜,淡然地問:「你是來帶我父親上路還是專程探望我?」

死神上前去,坐在桑桑父親的床邊。他端詳她,然後說:「你長大了,也更漂亮了。」

「謝謝。」桑桑禮貌地點頭,回敬她:「你還是俊美如昔。」

死神笑,但他的笑容滲著苦。桑桑心細如塵,她看得見。

「怎麼了?」她問。「我的父親要走了嗎?」

死神搖了搖頭。「令尊翁還有十五年陽壽。」

「啊。」桑桑舒了口氣。「還好。」

死神說:「我來接上路的是你。」

「我?」桑桑訝異起來。「我陽壽盡了嗎?」

死神又是搖頭。「你還有好幾十年命。但我想提早接你上路。」

桑桑面露狐疑。「難道……你……」

她想說的是:「難道你挂念得我如此深?」

死神的語氣很認真。「桑桑,你非走不可。」

桑桑定神,意會得到正有嚴重事情發生。「快告訴我!」

死神嘆了一口氣,又壓低了聲音。「陶瓷會傷害你,所以,我想把你接走,你在我的世界內,我就能保護你。」

「又是那個女人……」桑桑皺眉。「她幹了什麼惡行?」

死神把頭垂得很低。「她已經傷害了憐憫。」

桑桑緊張起來。「憐憫怎麼了?」

死神苦惱地撥弄頭髮,「我尚未找到她。」

「呀……」桑桑咬牙切齒,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死神抬起眼來,他的目光疲累無神。「來,我們快走。」

桑桑把死神凝視半晌,然後拒絕了他。「不。」

死神愕然。桑桑向他解釋:「我不可以離開,我要照顧父親。」

她這樣說:「除非你也把我的父親一併帶走。」

死神苦惱地撥弄額前頭髮。「我辦不到。我可以運用權力先帶你走,被敵人傷害的始終是你。但你的父親,還有十五年要留在陽間。」

桑桑眉頭深皺,堅定地說:「我不可以就此拋下父親不理。我一走,村民便會待薄他,沒有錢,就沒法保證他得到適當的護理。如果就如你所說,父親還有十五年的壽命,我就更不能容忍他被人漫長地待薄。」

死神說她不過,便沉住氣來直視她。而桑桑,此刻望著這個男人,又是別有一番感受。怎麼了,現在與他說話,竟然可以不帶半分心動?當初,還覺得自己情根深種。縱然喜歡過,今日相對著,卻已事不關己了。

更能說不便不,不為所動。

桑桑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更加明白自己。始終,還是相愛的關係更吸引。

死神見她若有所思,於是問:「你在想什麼?」

桑桑笑起來,坦白地告訴他:「原來,我不喜歡單戀。現在,我慶幸我的單戀時代完結。」

死神懂得她的意思。他笑了笑,問:「你找到你的意中人了?」

桑桑不瞞他:「我已找回我的相公了!」

「怪不得。」死神伸手抓了抓面龐。「你不再稱呼我做相公。」

桑桑笑:「現在你以槍指著我,我也不會再那樣稱呼你。」她裝出囂張的表情:「失落吧!」

死神揚了揚眉。「太……太悲慘了!」

他做了一個心臟中彈的姿勢。「我被拋棄了!」

桑桑笑得很燦爛。縱然已不再存在愛慕,但她還是很欣賞這個男人。他是一個幽默、有趣、有風度的人。

死神搖了搖頭,又伸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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