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 幻象

陶瓷對死神說:「我想憎恨你,但卻發現我很愛你。」

死神伏在她的身上,以指頭輕掃她的脖子,對她說:「我知道你不會離得開我。」

陶瓷沒說話,她的異色眸子散發著迷光。

死神沉落在她的美麗之中,但覺一切都那麼不能自恃。他說:「你美麗得令我自覺沒資格撫摸你。」

陶瓷合上眼,沉醉在他的蜜語中。她以修長秀巧的雙臂擁抱這個男人。在這一刻,她願意給他安全感。

他倆又跨越了一步,這段戀愛又回覆了平靜。陶瓷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自己均衡的吸呼。她的指尖在他的背部中央游移,她知道他正享受著,而她亦一樣。

在平靜時,戀愛真是要多好便有多好。

太美好了,其他事便不要去想吧!何必要自己心神紊亂?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死神正吻著她。他的每一個吻都是一闕音調,帶著感情的、蘊含意思的。這一吻是感嘆,那一吻是激情;吻著眼睛的時候是憐惜,吻向鼻尖代表覺得她可愛;吻著耳朵時就是甜言蜜語;吻在脖子上,代表了天長地久;吻在肩膊上,表示了他願意給予安慰;吻在面額中,他會永遠把她寵愛。而然後,他吻向她的唇,吻得很深很深,他想告訴她他多麼需要她,而這種需要,是無止盡的。

你說,得到這樣的吻的女人,怎會捨得放手?她眯起眼來斜斜注視他,她已經沒法否認,他就是她的所有快樂。

有一個神祇,把他的吻烙到一個女人的心上,從此,這個女人就很快樂很快樂……

在平穩的愛情裡頭,陶瓷也就樂於變成一個平穩和平凡的女人。

她上班下班,與死神相愛廝磨。買衣服選購珠寶,購置房屋和名畫作投資。

理髮、健身,聽從營養師的建議均衡飲食。

也如其他富有的女人一樣,請美容師上門為她打理儀容。

這一天,陶瓷就在家中讓美容師為她做面部護理。這個美容師已打理了陶瓷的臉容三年,她對陶瓷的皮膚性質非常熟悉。

敷上面膜的陶瓷,半躺卧在美容椅上讓美容師按摩肩頸位置,她沒事可做,於是隨便伸手拿起護膚品來研究。

一看之下,她就愕然了。美容師為她添設的護膚品,全部都是抗衰老、修補皺紋的配方,理論上,上了年紀的女人才適用。

陶瓷說:「從前都不是用這系列的。」

美容師語調淡定地告訴她:「Mrs.Warren,我們已轉用了這系列好幾次。你的皮膚吸收得很好。」

陶瓷不接受美容師的解釋,她要求美容師為她洗去面膜,她打算逐個部位檢視。

美容師聽命洗去陶瓷臉上的美容用品,然後捧來一面大鏡,對鏡向陶瓷說:「Mrs.Warren,你的額頭、眼尾、唇上都出現細紋。」

陶瓷本想立刻反駁,但下意識地,她先對鏡一笑。啊,果然,在笑容帶動下,她的額紋、眼尾紋,唇部周圍的細紋,清清楚楚地顯現。

看得她呆在鏡前。

幹嗎,忽然,就衰老了。

不是永生永世不會老去的嗎?為什麼,鏡中人那張臉,看來已有四十多歲?

姿容仍盛,但已見勉強了。

她尷尬又彷徨,只好向美容師求救:「那該怎麼辦?」

美容師望著鏡中的她,徐徐地說:「戀愛,當然就傷身。」

陶瓷怔住,這個女人的說話,如利箭直插入她的心。陶瓷緩緩抬起眼來,怪異地瞪著她。

這個三年來表現平凡正常的美容師,今天看來那麼不一樣。

美容師以不尋常的目光與陶瓷對望,並且說:「你為什麼不守你的承諾?」

陶瓷的心寒起來,她問:「什麼承諾?」

美容師語帶憐惜:「一遇愛情便蒼老。」

陶瓷張大了嘴,剎那間但覺呼吸不了。異色眸子內的瞳孔,亦在同一時間擴張。

美容師牢牢望著她,神情肅穆嚴厲。

罪疚感就在陶瓷心內醞釀,她甚至有認錯的衝動。

六神無主地,她問:「那我該怎麼辦?」

美容師告訴她:「你望進鏡中去。」

陶瓷聽命地朝鏡里一望,然後,她看到——

一名嬰兒在哭喊聲中誕生,這名漂亮的男嬰令整個家庭充滿生氣。男嬰日漸長大,甚得家人疼愛,而這小男嬰,愈長愈可人,比女孩子更嬌美。小男孩的家境不俗,家人為他報讀名校,乖巧的他每天上學放學,趣致活潑。但一天,小男孩被人拐走,歹徒把他帶到一偏僻之地,又向他的父母勒索金錢。小男孩長得那麼漂亮,惹來其中一名歹徒垂涎,小男孩被侵犯了。更糟的是,父母遲遲不送錢來,惡毒的歹徒就殘害他的身體,他們狂毆他又虐待他,最後,小男孩盲了眼又斷了腿,兼且被狂毆至智力不全……

陶瓷在鏡中影象跟前渾身抖震,無法再看下去。「停止……請你停止……」

美容師把鏡子挪走。陶瓷環抱著自己的身體,仍然未能擺脫不安。

剛才她所看到的,在很久很多久以前,她同樣看過。

怎可能忘記這小男孩的遭遇?世上殘酷的事情多不勝數,但只有這小男孩的悲劇能直勾勾刺入心。

而這個,當然了……

美容師端正地坐在陶瓷跟前,對她說:「你自己想清楚。」

陶瓷掩住面,沮喪萬分。想什麼?還可以想什麼?警號已經擺在眼前了,她還有什麼選擇?

原來,談一段戀愛,已變成沒有可能的事。

而從戀愛得到的快樂,已變成妄念。

容顏變老。小男孩的一生……

或許,戀愛對象不是死神的話,那警號就不會那麼嚴重。

只是,凡事都有代價。眼淚由指縫間流出來,陶瓷忽然發現,她只有活下去的可能,她根本早已失去死亡的權力。

小男孩悲劇的一生……欲言又止……

陶瓷的心寒得發毛。她問自己,夠不夠膽死……

如果每個人都有責任要肩負,陶瓷的責任是活下去,以及殺死死神。

曾經放下過這些責任,如今,是時候重新承擔。

陶瓷讓死神三天找不到她。而當再回來之時,她身後跟著三個非洲巫師。陶瓷一直千方百計要置死神於死地,但就是一直不知道他的要害是什麼。

死神在陶瓷的房間等候她,當門被推開,他就隨著她的出現而雙眼發亮,還未來得及高興,那三名非洲巫師就由後面走上前,橫排對著死神施咒。

三人分別以葉子撒水,跳靈體之舞以及以野獸的血來念咒。死神望了望他們,又望向站在不遠處的陶瓷,然後,他的心情就跌至谷底。

陶瓷的表情很冰冷,比最初認識她時更冷。

死神說:「告訴他們,我是神,不是鬼魂。」

陶瓷沒有說話,倒是三個巫師都聽懂了,立刻就自行走火入魔起來,一人的腦部充血暈倒,另一個則狂哭狂叫,最後一人咬斷舌頭陷入痛苦狀態。

陶瓷對發生著的一切都無動於衷,她的表情一直沒有變過,她那雙直視死神的眼眸,不帶半點感情。

死神問:「為什麼我們又回到最初?」

陶瓷這才說話:「歸根究底,我們都各自有任務在身。」

死神掩飾不了他的失望,他的眼神滿載悲和怨。他說:「那些所謂任務都只是旨在傷害對方。」

陶瓷說:「我們的目標本就是如此。」

死神暗地嘆息。「我一點也不想讓你受到傷害。你該明白,我在幫你。」

陶瓷勾起一邊嘴角,臉上掛了個靜止的冷笑。她說:「與你一起,是一個更差的選擇。」

死神斬釘截鐵地說:「不!你知道我能給你的,才是最好!」

陶瓷定定望了他半晌,繼而她的嘴角就由冷笑換上嘲笑。「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你其實什麼也不知道。」

陶瓷這句話打擊了死神,他的心狠狠作痛。

陶瓷再說:「從此,你也不用再原諒我。事關,你不會原諒得我多少次。」

死神望著陶瓷凄冷的臉,她的神色在表明何謂恩斷義絕。

她否定了他對她的了解;亦不稀罕他的原諒。

這個女人,已經完全不再需要這個男人。

驀地,死神明白,他再說什麼也是徒然。

陶瓷垂下眼嘆了口氣,繼而才再抬起頭看他。她說:「死神,我會要你死得很慘。」

她說這話之時,聲音滲著甜膩。

死神不可置信地發出無聲的苦笑。陶瓷看了他一眼,便利落地轉身離開,她的背影,優雅之中帶著強硬,以及陌生。

死神目送她的離去,滿心不明不白。為何轉瞬間,原本愛著他的女人會無情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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